工作,或積極的生活

工作,或積極的生活

工作,或積極的生活

工作這件事聲名狼藉。人們總是抱怨必須去工作。德語語源學詞典對此解釋得相當清楚:「古高地德語的arbeit(陰性); arbeiti(中性),意指艱辛、折磨、勞累。」正因「工作」一詞在德語中為﹁折磨﹂的同義詞,因此一直受人抱怨。如同聖經所說,我們必須汗流浹背地賺取養活自己的麵包。

「工作」是種文明的現象。獵戶與採集戶只懂得生存與日常的戰鬥,他們的生活就是工作。隨著文化的發展,生活變得更有組織性,並產生了「工作」與工作以外的時間。時間被一分為二,一段用來「辛苦工作」,另一段則是放鬆休息、從事其他活動。工作因文化而生,而文化也因工作而生。

即便今日的工時減少,我們依然處在這樣的狀態中。工作是一回事,休閒是另一回(比較好的)事。我們都極度渴望長時間的休閒,但我們暗地裡都清楚這樣會自取滅亡。我們必須具有生產力,也都不想失業。有錢的人很樂意花錢找事做,因為人類是一種創造力而且很想要工作的物種。然而在工作這方面,最重要的不是酬勞,而是工作的意義。

這種意義是相對的。今天某些人在休閒時為了放鬆所做的事情,其他人未必會願意花錢進行。假設今天有人的工作是要用化學塗料來替錫製的小士兵上色,工會組織必定會針對這件工作密切監督。然而,許多人在周六夜晚自發性的作這種工作或從事其它更特殊的活動,藉此來放鬆。因此,如何定義工作和娛樂,這就是個人事務了。

《湯姆歷險記》中,湯姆被處罰在一個美好的星期天將花園籬笆漆成綠色的。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一切都取決於看事情的觀點而已。「嗨,小老頭! 被處罰啊?」湯姆的第一個朋友嘲笑他,手裡拿著泳褲從他身邊經過,正要去游泳。正是這個嘲笑(或者也是同情)讓這件工作變成折磨,湯姆靈機一動,決定全心投入這份苦差事。

當另一個男孩嘲諷湯姆大概是個工作狂時,他眼神向上並問他:「你怎麼會說這是工作呢?」這個男孩目瞪口呆,湯姆接著說:「難道每天都有籬笆可以漆嗎?」當然不是,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份工作就已經變得非比尋常了。剛才還在嘲諷湯姆的男孩現在也躍躍欲試,連其他男孩也一起加入。下午工作結束時,籬笆被漆得完美、平整,湯姆甚至賺到了錢,畢竟幫籬笆上漆這項特權當然不能白白分享給他的朋友。湯姆真是太令人佩服了!

現在我們有相對足夠的機會去選擇我們所喜愛的工作,但我們仍像以前那樣咒罵工作。我們將工作視為不受人喜愛的東西,認為它是一道要克服的門檻,跨過這道門檻才能獲得休閒時間與假期的空閒。因此我們會對佔用生活一半的工作時間感到遺憾,倘若再加上抱怨另一半以及所有瑣事的話,那我們就真的活在苦海之中了。這時我們應該捫心自問,為什麼我們不去改變這一種可悲的狀態。現在我們擁有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再受出身與傳統所約束,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工作。

同樣地也不再有媒妁之言的強迫婚姻,遇到麻煩的事情還能訴諸法律救濟。自由的人倘若在抱怨,就是在抱怨自己,因為自己是能夠掌握這些情況的人。今日這種抱怨造成了人們依照工作的遊戲規則去安排自己的休閒時間。如果必須要脫離工作的泥沼,卻想按照工作的生產力原則來達到這一點是很荒謬的。工作與休閒時間應該依照個別的遊戲規則區分開來。工作的遊戲規則為:你就是要這樣做!休閒的遊戲規則則是:你可以這樣做!然而現在的休閒時間通常會在自我強加的「你一定要這樣做!」的情況下進行,還伴隨著「還有事情得做!」的口號。當我們下班回到家,等著我們的還是工作;反正在公司也是在工作。

「還有事情得做!」這句口號是公司高層給有工作熱情的員工們的鼓勵,意思是:不需要要求,他們也會去找其他事情做。分類期刊、將鬆散的網路線重新收拾好又或是整理檔案。我們還帶著這句口號回家教訓自己的孩子,因為他們什麼事都沒做。

我們都被迫要做各種保養工作,也就是維持最低限度的美學(即隨時整理一切事務的心態)。正因為生活意味著不斷增加的混亂,總是一刻不得閒。被逼到極限時,人們可能會問自己:「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在沒有事要做的時間裡,難道沒有「什麼都不做」的選項嗎? 與其整理網路線或是削尖鉛筆,開瓶香檳也算是一種精神上的保養。工作有工作的時間,一旦完成之後就沒有工作要做了。或許還有其他事可以做,但為什麼要做呢? 鉛筆可以等到有需要時再去削;而檔案會在密集工作的時候,藉由將檔案拿出來並重新排序,自然就會按順序歸檔。

如果想不斷「有效地」利用時間,我們的精神與活力將會被消耗殆盡。突然之間,我們都沒有了(自己的)時間,原因要不是做了某種對自己人生或公司沒有立即性貢獻的工作,就是扮演經理、領班、母親等角色的你,得花時間在監督別人從事無關緊要的工作。

越是「不必要」的工作,越是必須秉持服從原則完成它,或是囑咐他人來完成。或許這種經濟原則就稱之為忠誠,它既有價值又容易管理,因為它是一種人與人之間自發性的行為。忠誠是可以感受到的;相反地,服從則是必須透過強制、涉及金錢的方式形成。人們需要長時間制定規則,並觀察規則執行的狀況。唯有在一個人有能力表現﹁價值﹂的時候,忠誠才會發揮作用。忠誠無法單獨存在,它需要一個可以證明的情況。如果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有意義的, 人們便會很樂意去做—不單是出於對公司或家庭的忠心,也是出於對這份工作本身的忠誠。

然而,如今我們除了價值之外,只有目標。無論待在家或在公司,人們每天都會面臨目標的設定,及其偶爾才會面對價值。我們有了一個目標,卻不知道為何要達到它,只因我們必須得完成它。「還有事情得做」,就是這樣。對一名銀行行員而言,再多賣出百分之二十的建房儲金設契約(Bausparverträge)絕對是毫無意義的。這樣做會有什麼好處? 因為管理者深知這一點,因此會以處罰作為威脅、絕望地設立績效獎勵。比較好的做法或許是告訴員工工作的意義,但這往往不管用。若只有目標的話,是不會有忠誠的。

也許我們應該拒絕設定目標的做法,並且重新將價值觀帶入工作中。若上司做不到這件事,我們那也許可以另尋高就,尋找不單只有目標,還有價值與展望的企業。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而不只是依照必要性來安排自己的休閒時間。如此一來,誰說漆籬笆的工作無法變成美好生活的一部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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