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善,從看似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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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踩著急而快的步伐,縱使身體已明顯感到疲累,還是只能努力跟上朋友的腳步,大步流星地穿梭在一片黑壓壓的人群裡。我們從這一個旅遊景點,趕著前往下一個景點。

人聲鼎沸。嘈雜的環境。一棟又一棟的高樓大廈似乎把天空也變得狹窄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向我逼近。就如同身上黏糊糊的汗水一樣,讓人感到渾身不舒服。

在不斷奔走的忙碌街道上,無意間瞄到一位金髮大眼的年輕西方女孩,穿著整齊的T恤短褲,赤腳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掩面大哭,時而喃喃自語,神情極度惶恐崩潰。四周的人們都很有默契地遠離這位女孩,很妙地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個有如隱形的圈圈,沒人敢踏進這個圈內半步,仿佛在街邊嚎啕大哭的單身女子是團空氣,又或者只不過是這座城市里再正常不過的風景之一,大家顧自繼續自己的事情,繼續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大步前進。

我被她那歇斯底里的模樣嚇到,停下腳步,立刻叫住了快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一堆人群里的朋友。膽小如鼠的自己沒敢立刻衝上去關心,而是選擇先觀察一會兒邊想想有什麼辦法。

也許是磕了藥?遇到壞人了?還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旁邊站著的是她的朋友嗎?為什麼沒人理她?我自己也身在國外,人生地不熟,上前去的話要怎樣才幫得到她?

我能想到的就只是找警察幫忙。可是又要到哪裡才找得到警察?“看她那個樣子一定是被強姦了!”突然一把聲音飄入耳里,說這話的人把話說完便轉頭離開了。

我明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可是這個未經證實,便亂下的定論還是在心底掀起巨浪,就像把尖銳的刀,穩穩地刺入肉裡。我試圖把莫名想哭的衝動壓抑下來,此時一個女孩走入那個“隱形圈”內,把她抱入懷裡,身旁多了幾位試圖安撫她的情緒的西方年輕人。

啊,原來她是有同伴的。瞬間我感到放心不少。事後,朋友問起 “你為什麼會想去幫她?”

當時我想不出一個答案。如今我知道了,那是因為“同理心”- 因為自己經歷過那種無助,孤身一人在異國快崩潰的時候,所以很自然地就把自己的體會和經歷與看到的畫面直接連接起來。

回想到一個人在紐西蘭流浪的日子里,正是一些“好管閒事”的陌生人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在無數個寒冷的日子,都是這些人給了我溫暖和繼續向前走的勇氣。

曾經在青年旅館里認識一位女孩,開著車載我到距離當時住的旅館大約一個小時多的車程的地方,去看傳說中的黃眼企鵝,那時開著車的她和我說了這樣的話。

“你真的不需要給我什麼油錢啦!因為我們都是一個人旅行的女生,總感覺你我很相似。我在路上接受了陌生人的幫忙,所以你只要接著去幫助有需要的人,就是補償我了!記得要把這份熱心傳下去哦!這是之前路上一名免費幫我修車的老爺爺說的!”

當時這位和我一樣嘴角都掛著梨渦的女孩,淺淺一笑,淡淡地說了這番我至今還印象深刻的話。還有兩位退休老師,居然會因為擔心一個陌生人的安危,也不怕萬一我是壞人,朝著我大力地揮揮手,表示這麼晚了擔心我會遇到不懷好意的人,而主動載我一程。當時我和一名德國背包客從青年旅館步行約三十分鐘去看野生企鵝 (它們只在入夜后才上岸),後來因為我打算待久一點,便讓這位朋友自己先回去,沒想到一下子忘了時間,回過神時已是午夜十二點三十分。(現在回想起來當初的自己的確太大意了。)

還有當我獨自站在刮著冷冽強風,寂靜的街頭時,因為一些突發狀況而不知所措,雙手雙腳凍得顫抖不已,雙唇發白,一名陌生阿姨主動搭訕,和兩位背包客一路相伴,讓我終於回到溫暖的室內,迫不及待喝下第一口溫熱的開水時,心裡卻因為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好意,而感動得當場熱淚盈眶。

以及這一輩子我都忘不了那位發送早報的大叔,和他的孩子們,把我從自己的無知里救了出來,還不忘給我打電話確認我已經安全了。

在這個社會渾渾噩噩地打滾了好幾年,許許多多虛偽的面孔,虛情假意的微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闆如何剝削工人,一些人為了滿足私慾犧牲了別人,總認為錢不夠多的企業寧可花一大筆驚人的開銷,在農曆七月焚燒大量的冥紙祭拜孤魂野鬼,或祈求讓自己變得更有錢,也不願意花半毛錢捐給慈善團體或公益組織,以及那些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輕蔑的眼神,看見了“高層”立馬換了張嘴臉,笑瞇瞇地阿諛奉承,曾幾何時我自己在這樣接近病態的社會里,差點成了這樣一個病態的人。

我看不起那些外勞,為他們貼上許多標籤,自以為拎個名牌包就是“厲害”的人,以為人生就是一場誰比誰賺更多錢的競爭,以為可以以一個人開著什麼車,住著多大的房子,一個月薪水多少去定義這個人是否成功,是否快樂,是否幸福。

花花綠綠的鈔票,紅男綠女,紙醉金迷,誰還會記得自己初入職場時的那份初衷與熱忱。為了融入社會,迎合這個花花世界,我們逐漸變成越來越現實和勢力,只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情,只幫對自己有利的人。當我們越站在高處,越一帆風順,過得越舒適,越忘了還在低處掙扎求存的人,忘了自己也曾處於低潮過。一雙為了生計而骯髒的手,比一顆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高不可攀的心來得乾淨多了。

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觀逐漸被扭曲,也害怕會變得越來越疾世憤俗,於是我想通過出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脫離看似一帆風順的生活軌道,出去透透氣,想想自己接下來到底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所以來到了紐西蘭打工度假。

在紐西蘭這段日子里,我也成了一個靠勞力工作,不折不扣的外勞。從這個體驗里,我這才真正了解一個人漂洋過海,在無論是文化,語言還是生活方式都迥然不同的國家里生活,很不容易,而且還要遭受當地人的歧視,為了不節外生枝而忍氣吞聲,真的很不簡單。也偏偏就是有老鼠屎,壞了整鍋粥,讓一些只想好好工作的勞工飽受不公平的歧視。

還記得在櫻桃廠打工時,有幾個趁著暑假打工的當地學生有意無意地排擠我和其他幾位打工度假的亞洲人(大多數學生還是很有禮貌,除了這幾個以外),年紀幾乎小我一圈的她們喜歡指使我們做事,差遣我們一定要跟著她的話去幹活。我在她們意氣風發,自以為是的臉上看見了自己的樣子,那不正是當我在自己的舒適圈時,看待那些外勞的“特別”眼光嗎?

於是我真正了解了“工作本來就不分貴賤”這句話的意思。一個人的價值更不是由外在的物質那麼膚淺地貼上標籤的。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去看不起別人的人生,或者對於別人的選擇及遭遇隨意做出不負責任的批判。

在紐西蘭,那些和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熱心的挺身相助,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也讓我重新思考人性。如果這個社會擁有多一些正義的“多管閒事”,放下那些無謂的批判,也許社會問題便會減少許多。

或許我們不一定要成為義工,還是每個月固定捐錢,才代表在做善事,又或者真正的“善”,其實是從日常生活里每件最微不足道的小事里開始灌溉。也許,那是件最簡單不過的舉手之勞。也許,那也包括少一點的是非八卦,少一點的惡意批評,少一點不負責任的中傷,多一點的尊重,體貼和包容。

 

(本文作者為「千芸」,作者粉絲團「On The Jour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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