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有三個層次：做了、做完與做好。
「老師，你能告訴我為何不到五分鐘，就決定買我這一份保單嗎？」
介輝升上襄理後，其他業務員一直追問：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賣出七位數的保單？
「誰說我只看五分鐘？我看十幾年了。」
十三年前，介輝是我訓練的外交小尖兵的團員之一，我發想讓他們初賽時跳踢踏舞，在節拍中用chant 吟唱臺灣的特色。進入複賽後的演講最讓人焦慮，因為舊制只抽一人演講，要背四篇稿子，而且上場二十分鐘前才知選中哪一篇。團隊四人中，介輝是唯一的男生，也是英文發音相對較弱的，然而莫非定律發功，真的就抽中介輝。
比賽當天，我對介輝說：「用冥想法，想像上臺、開始講重點時，眼光從左掃到右；想像講完笑點後停頓，等聽眾笑完後再繼續講……三分鐘就可冥想一份稿。我算過，從你上車到上臺，每份稿子可各做十次冥想。冥想是洋基隊打擊的練習法，能訓練你的潛意識，讓你得到真正的放鬆。」介輝一直專注地點頭，我感覺可以要求得更多：「對，就是要完全放鬆，忘了比賽，忘了評審，只記得你這一輩子只有這兩分鐘可以分享臺灣的好，要很熱情、很有使命感地感動臺下的人。只要有熱情，你就會自然地走動、握拳。我們情願輸，也不要學那種背稿式、沒有靈魂的演講。」
那天介輝講完後，臺下一半的聽眾站起來鼓掌，兩位老師過來跟我握手：「不用比了，蔡老師。這是我打的初複賽加總分，你的學校是我的最高分。」我抱著介輝，幾乎落淚。我了解我的要求很高，但他能不打折扣，全部做到。
比賽結果揭曉，因為我的疏忽，舞臺布景印製了校名，因此扣重分，儘管得了最佳創意獎，仍沒能打進全國。四個隊員痛哭失聲，卻不怪我。除了自責，我根本無法彌補對他們的虧欠。
「介輝，那天你走下小尖兵的舞臺時，我已經完全相信你這個人了。其實，你什麼都不用說，你一開口，我的筆就已經拿出來準備簽字了。」
「老師，你不怕我把你賣了嗎？」
「哈哈，你以為我沒比較值嗎？」
「比較值？」
「我二十多年來的學生當中，能達到我的要求、不打折扣的人是少數，你是其一。」
「如果老師的要求是對的，為何要打折？」
「把我的教書生涯大略分為五個階段，第一階段的『折扣率』頂多百分之二十，現在大概高達百分之八十了。」我有點感慨：「例如以前學生說週日會交稿，那個晚上大概就會收到，但現在連遲交也不說一聲。等到誤了大事，才回答『我有寫，但沒寫完』或是『我有交代其他人，但他們不聽我的話』。」
「可能學弟妹比較忙吧？」
「這個時代誰不忙？但忙不能當藉口。做事有三個層次：做了、做完與做好。現在同學都把工作留到最後一刻做，當然只能停在低層次。還有同學開會時沒有題綱，也沒有習慣先丟題綱到網路上，讓社員可以腦力激盪或找資料，所以開會時間漫長但內容空洞，常常會而不議、議而不決、決而不行、行而不果。這就是打折的人生。」
「哈哈，老師，你對學弟妹太嚴格了！」
「不嚴格不行，否則以後他們的『學習歷程檔案』(portfolio)都是假的。」
「學習歷程檔案？」
「也就是現在引起採計比例爭論的『 P 』。一○七學年起，所有的高一新鮮人，也就是目前國中八年級以下的學生，未來申請大學時，學習歷程檔案最高可能占達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學習歷程包括選修課程、學習成果、作品、社團參與、志工服務、競賽或大學先修課程等。這些大多數是跳脫傳統課堂的『做中學』。」
「所以以後的學生必須多多參加活動、得獎，這樣才有好看的學習歷程檔案，做為個人優勢囉？」
「但是如果這些歷程不是真心參與和學習，會一下子被審查委員看穿。臺大林明仁教授談面試時就抱怨：『大部分同學給我的故事都一模一樣。』況且與高手組成一隊，魚目混珠得獎，教授一問就穿幫了，就像臺大李茂生教授說的：『備審裡胡扯愈大，面試中盲點愈多！』而且有錢，誰都可以飛到天涯海角當志工，但有沒有真正的發心，並盡責、當責地解決問題，面試時兩、三句話，就可以問出來了。」
「有道理，有經驗的教授會防弊。那要怎麼輔導學生不被問倒呢？」
「例如去年我帶同學與人安基金會合作，推出午餐剩食急凍，成為八十個火車站遊民晚餐的『聖食計畫』。這本來只是兩個同學的發想，最後擴大為四十人的志工團，還得了富邦文教『好Young 人物』社會參與類的全國唯一獲獎者，但這樣還不夠。」
「全國唯一獲獎者還不夠？」
「當然不夠，因為學生必須講出遇到什麼問題，學習如何解決問題，這才是真正的『學習歷程』。例如志工團組織變大後，他們發覺自己缺乏管理與領導能力；得獎後獲得媒體邀請分享時，他們發覺自己的表達能力不足，甚至在功課壓力影響下，答應的事無法如期完成，他們才痛定思痛，明白時間管理的必要。與師長溝通後，開啟了一連串的學習，包括制定社團的階層與培訓計畫、向食物銀行取經、參與志工選修課程，並管理網路社群。才幾個月，他們就有了脫胎換骨的轉變，不僅變得自動自發，還學會企劃、領導、口語表達與作品整理。以前因為他們的態度尚未養成，交付他們事情都讓我提心吊膽，現在他們的任務完成度幾乎『不打折扣』了。你說，這種可以寫出學習、講出歷程的檔案，是不是更讓人信服？」
「大學端的招生選才方式改變，相信可以鼓勵學弟妹學到能力與態度，這也是職場需要的素養。」
「講得好，這次教改的重心，就是要幫助下一代習得終生需要的素養。」
「好可惜，以前我們都沒有這種『學習歷程檔案』。」
「有啊！」我指著我的左胸口：「我放在這裡，所以我買了你的保單。」
「哈哈，幸好我以前的態度不敢打折，所以放在老師那裡的『學習歷程檔案』還能看。」
「沒錯，歷程玩真的，學習成果就不會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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