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元
二十世紀的最後二十年,發生了許多戲劇性的政治變遷,使許多過去的專制國家獲得了自由,然而,在這些變遷中呈現出的和平特質,才是它們最珍貴的部分。同時,大量的、神奇的科技發展似乎讓這個世界變小了;雖然說某些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人類的問題──飢荒、疾病、暴力與戰爭──仍然嚴重地威脅著數百萬人的生命,但是,隨著愈來愈多國家(民族)獲得獨立自主,以及通訊方式的重大變革,讓許多人有理由對人類的未來充滿樂觀,甚至興奮不已。
這數十年來,或者說,在二戰結束之後,最重大的事件就是歐洲共產主義的終結。當美、蘇雙方的代表在一九八○年代中期的核武限制談判會議中相互猜疑瞪視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想像到東歐共產國家陣營會在幾年之內就與蘇聯決裂,這些附庸國家一一脫離之後,蘇聯本身也崩潰了。共產主義瓦解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莫過於共產主義並未實現促進良好經濟發展的承諾;此外,蘇聯與其附庸小國缺乏政治自由,使許多人鬱積了巨大的不滿。
一九八五年,戈巴契夫成為蘇聯共產黨總書記與領導人。相較於過去那些老態龍鍾的前輩,戈巴契夫顯得非常年輕,充滿活力。他很明白,如果共產主義想要生存下去,勢必要從事經濟改革,甚至政治改革。延續蘇聯共產主義的命脈也是戈巴契夫的心願。於是,戈巴契夫將一些立場相對自由的人物帶進了蘇聯政府,下令鬆綁原本相當嚴苛的言論審查,改善長久以來受到壓迫的藝術與政治自由。除此之外,戈巴契夫也首次公開承認,如果沒有任何動力可以讓工人與農民認真工作,蘇聯的經濟就不可能成長。於是,戈巴契夫宣布進行改革,或者說,重建共產主義的經濟體系,提升生產力,供給更多消費性產品。戈巴契夫堅持「蘇聯需要一場心智革命」,想在蘇聯境內增加私有制度,希望說服西方國家前往蘇聯進行投資。但是,過往與美國從事軍備競賽的高額支出,以及繁華的非法交易「黑市」,都箝制了蘇聯經濟體系的發展。
一九八○年代晚期,勢如破竹的民族主義運動在蘇聯北部的立陶宛、拉脫維亞與愛沙尼亞等波羅的海三小國變得愈來愈有影響力,在南部地區,烏克蘭、喬治亞以及亞美尼亞等三個國家的情況也是如此。在蘇聯的多數地方,民主派反對勢力愈來愈有自信,開始要求進行更進一步的改革,並且在某些地區與民族主義團體結盟。同時,蘇聯的經濟危機愈來愈嚴重,生產速度愈來愈慢,在一九八八年時甚至差點完全停產。這個情況,也讓俄羅斯地區以及其他蘇聯國家的許多改革派人士相信,從共產主義系統內部進行改革遠遠不夠。如果想要更好的生活,就必須終結自從從一九一七年開始的共產黨統治。
時間的分界線
當我們回顧過去的時候,很容易用「時間點」或「分界線」來定義某一段歷史──也就是找出事物發生變化的某一個明確的時刻。確實,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某些時間確實比另外一些重要(舉例來說,你的生日就是這麼一回事),但是,我們也明白,指稱某一天、某一個星期或者某一個月就是歷史的轉折點,這種看法的風險相當高,那就像是指著潮汐裡的一滴水說:「就是這滴水造成了起伏。」因此,親愛的讀者,對你而言,你的出生可能使某些事情發生了變化,但是這個星球上還有其他數十億人,你的出生對他們的日常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話雖如此,在我們剛進入二十一世紀時,似乎可以看到一條時間的分界線。
但是,在討論那條線之前,讓我們很快地回顧一下另一條線,一條曾經被清楚地指認出來,引發過熱烈的討論,最終卻被人們遺忘的線。因為西元兩千年是伴隨著一段恐慌的時刻到來的──它最終煙消雲散──這條線被簡稱為Y2K,這縮寫在當時成為了一種現象。
Y2K並不是像慧星尾巴、或者法國在二戰前沿著德法邊境建立的堡壘鍊(馬奇諾防線)那種實體的線,它是計算機系統(數位鐘、數位錶、電腦)裡用來區隔西元一九九九年與二○○○年的虛擬線。由於數字即將從九九跳到○○,各國政府擔心這會帶來災難性的結果。也許現在的你很難相信,但當時的政府官員甚至想像Y2K會對電力和公共服務設施造成問題。於是,政府決定依照過去處理「未來潛在危機」時的慣例來行動:研究它。全世界各大首要都市的報紙上滿是相關問題的消息,當時人們還會讀紙本報紙,因為線上新聞與部落格都尚未普及。評論家甚至懷疑,由於飛機的電腦系統可能會因為Y2K而錯亂,進而導致墜機。
除此之外,也有人擔心城市用水系統會當機、醫院無法運作、各地的電力供應也會出問題(在美國的某些地方,人們甚至開始囤積食物與補給品)。儘管如此,當那個午夜逐漸逐漸逼近,接著我們從一九九○年代跨進二十一世紀的第一秒──有些人用「oughts」稱呼那個瞬間,但更多人不曾使用特別的字眼去稱呼它──並沒有發生什麼真正嚴重的問題。整體來說,情況只不過像日常發生的電腦小問題而已。到頭來,Y2K只是害我們分心,假如不是一直盯著自己的電子表,我們就會去注意其他真正應該關心的問題。
復仇
你還記得我們在前幾頁談到的美國總統大選嗎?小布希並不是在總票數上獲勝,而是贏得了較多的「選舉人團」(Electoral College)票。這裡的College不是指學院或社團,選舉人團事實上是一群被某一個州選出來代表這個州前往聯邦投票的人。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曾說過在那場選舉之後,美國變得有些不安?你是否還記得我在前面說過,獲得較多總票數的高爾並沒有一直抵抗下去,他告訴小布希:「夠了,就讓你當總統吧。」這讓美國人鬆了一口氣。讓我們這麼說好了:那場選舉結束時,小布希似乎沒有獲得足夠的「民意授權」。
什麼叫做「民意授權」?這個字的英文是 mandate,起源於拉丁文的 mandatum 意思就是「命令」。換句話說,這位總統並沒有在美國選民的公開投票中獲得夠多的「授命」,他的支持度也是不充足的。然而,九一一攻擊事件馬上讓小布希脫離了這個尷尬的處境。如果你仔細地讀過前面的章節,很容易就可以推測出來,當一群人覺得自己遭到攻擊時,他們就會團結到領導者身邊去,早在特洛依戰爭之前,人們就一直是這樣的,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九一一攻擊事件之後,美國人感受到景氣衰退,而且因這場出乎意料的劫機攻擊事件而持續感到恐懼,他們開始支持小布希,小布希突然之間獲得了人民的「授權」(或者只是看起來如此),他的首要工作就是確保美國不再受到任何攻擊──假如可能的話。
小布希前往九一一攻擊事件的「原爆點」,與消防員、救難人員一起站在仍在悶燒中的瓦礫堆旁。他拿起一隻擴音器說:「我聽到你們的聲音了。全世界都聽到你們的聲音了。摧毀這兩棟建築的兇手,也很快就會聽到你們的聲音。」
救難人員因此感到振奮,但這番話卻讓美國以外的國家感到焦慮,就像是社區裡塊頭最大的那個人突然被撂倒了,他現在開始亂揮拳頭,而不是先想想看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九一一過後的幾個星期之內,全世界屏息以待,擁有全球最強大武力的美國究竟會作出什麼樣的舉動?
中東再度掀起戰事
小布希總統要求過最大的擴權行為(也如願以償得到國會首肯),可能就是擴張了戰爭的目的。小布希主張,為了保護美國,必須提前攻擊其他國家,也就是採取「預防性的戰爭」。從很久以前,在本書先前的幾個章節裡,就曾經談過中東地區因為國界問題出現不少爭議,還有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抗爭、工業國家對石油的需求愈來愈大,這個地區一直飽受關注,許多外來因素使此地陷於無止盡的爭鬥之中。小布希決定預先攻擊的國家是伊拉克,這個中東小國的領土只略比愛達荷州(Idaho)的兩倍多一點點,同時,它也是世界最早的文明發源地之一。
二○○二年初,小布希總統指稱伊拉克、伊朗與北韓是「邪惡軸心」。美國人以往就習慣於將敵人描述為「邪惡的惡魔」,這會讓美國後續很難與該國打交道;例如,當大家都想要停戰的時候,該說什麼理由呢?越戰就是很好的例子。但小布希還是這麼做了。他開始針對伊拉克進行預防性戰爭,指控該國的殘忍獨裁者海珊發展了可怕的武器,據信是威力強大的生化炸彈。布希與其副手錢尼共同指出,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weapons of mass destruction; WMDs)。儘管負責檢查伊拉克軍備的國際團隊沒有找到大規模毀滅武器,但美國仍然堅持自己擁有特殊情報來源。雖然許多人對於美國的說法表示質疑,但一位《紐約時報》記者前往伊拉克之後,宣稱他確認此地存在大規模毀滅武器。
在總統記者會和一場充滿戲劇效果的聯合國演說上,美國人堅持海珊不只擁有大規模毀滅武器,還與攻擊世貿中心大樓的蓋達組織有合作關係。美軍攻擊了伊拉克,並且逮捕海珊,他隨即被殺死。數千名美國人與伊拉克人死於這場戰爭,但從來沒有找到任何大規模毀滅性武器。布希底下的美國中央情報局後來說這種武器不存在,也說海珊與蓋達組織之間沒有任何合作關係。二○一三年,時逢美國出兵伊拉克十週年,《時代雜誌》發表了社論批評道:「伊拉克戰爭是不必要的,它讓美國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對所有方面都造成了嚴重的傷害。這場戰爭源自於受到意識形態扭曲操弄的假情報,過去十年蒙受的經濟與人命損失,證明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了。」
但是,就在入侵伊拉克之前,小布希總統曾在電視上發出最後通牒,要求海珊與其黨羽在四十八小時內離開伊拉克。三天之後,即二○○三年三月二十號,美國與一些同盟國家入侵伊拉克,執行「預防性戰爭」。但是,事態很快變得清晰,美國根本沒有準備好足夠數量的軍隊來控制伊拉克,無論美國士兵再怎麼努力,都無法管理好這地方、無法確保老百姓得到食物、飲水和生命保障。二○○三年五月二日,海珊尚未遭到美軍逮捕,小布希穿著飛行服裝降落在美國航空母艦亞伯拉罕‧林肯號的甲板上,隨後換上西裝,站在一幅寫著「任務完成」的橫布條下發表演說:「美國以及我們的盟友,已經在伊拉克戰爭中取得勝利了。」伊拉克境內隨即發生內戰,美軍的戰鬥任務直到二○一○年都還在持續,此時仍然有將近五萬五千名美軍駐紮在伊拉克,小布希的下一任總統曾說那是「過渡期武力」,他們會一直待在那裡,直到伊拉克局勢改變為止。到了二○一一年才撤回所有美軍。
我們可以把這世界想成一處非常繁忙且危機四伏的十字路口,而且,可以遵守的規則本來就不多。如果別人認為你是特別魯莽的駕駛,會讓這個路口更加危險,那麼,他們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甚至會無視那些少少的規則。即使事實上你是個小心翼翼且非常尊重他人的駕駛,只要路上的其他人覺得你的存在令人擔心,甚至產生恐懼,也許還會開始認為你所做的事情對大家都不好,那麼,你就變成了非得處理不可的威脅,必須受到某些限制。
你是不是安全的?──對你自己本身以及身為國際社會之一員來說──深深受到其他國家對你的看法的影響。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伊拉克戰爭的正當性在二○○四年降到谷底,當時阿布格萊布監獄的虐囚照片曝光,在網路上到處流傳,全世界的新聞報紙與電視節目都報導了這件事。那些虐囚照片顯示出美軍使用了讓全世界都感到作嘔的方式──稍有良知的美國士兵也會這麼認為──折磨、虐待囚犯,有些甚至因此喪命。
虐囚事件確實衝擊了全世界每個國家的每個人,對於真正奉行穆斯林生活方式的人而言更是如此,他們反對恐怖分子以伊斯蘭教的名義去傷害無辜平民,這些人原本因九一一事件而同情美國,但虐囚事件曝光之後,就改變了他們的看法。美蘇冷戰結束之後,世界上只剩下美國這一個超級強權,人們現在開始擔心,這個超級強權會用預防性戰爭為名義,在任何他想要的地方、以他想要的方式發動戰爭。
道歉
讓我們把目光從歐巴馬總統身上移開,我想要簡短地提出一個關於道歉的主題。雖然人們經常用輕鬆的態度討論這件事情,或者,當新聞提出時,只會一笑置之,但其本質卻相當的嚴肅。我之所以用「道歉」這個詞,是因為這起意外事件發生在歐巴馬任期的第一年。當時,歐巴馬在開羅進行演說,試圖與全世界的穆斯林進行和談。這場演說經常被稱為「道歉」,但實際上卻不是如此。歐巴馬的演說內容要求西方世界與穆斯林世界好好檢視彼此的關係。這份要求其實非常沈重。
「伊斯蘭與西方世界的關係,包括了幾百年來的共生與合作,但也有各種衝突以及宗教戰爭。」歐巴馬的演說內容在中東世界得到了相當溫暖的回應。「如果,我們只重視彼此的差異,就會讓那些眼裡只看見仇恨而不是和平、惡化衝突加劇而不是用合作來協助所有人追求正義與繁榮的傢伙稱心如願。西方世界與伊斯蘭世界彼此之間的猜忌與紛爭必須劃上句點。」
如果你仔細想一想,就會知道美國的太空計畫其實仰賴於阿拉伯人發明的代數——這就是兩個文明之間的關係。或者,正如美國的老總統華盛頓在羅德島捍衛猶太社群時所說的:「我們都是亞伯拉罕的子孫。」美國第四十五任總統歐巴馬則說:「我來這裡尋求全世界的美國人與穆斯林之間的新起點,其基礎是互利與尊重,還有美國與伊斯蘭並不相互排斥,也無需競爭的事實。」他繼續說道:「相反的,美國與伊斯蘭其實彼此契合,共享著特定的原則——那就是正義與進步,追求寬容以及全人類的尊嚴。」
我在這裡因為兩個理由才引述了歐巴馬的演說內容。第一,這段文字是一個例子,讓我們看見其中一方,或者說,其中一方的領導者,也就是美國總統,仔細地回顧了自己與另外一方的關係。他凝望著雙方之間的歷史關係。第二個理由,則是在千禧年的第一個十年期間,全球各國突然更傾向於從事相似的行為,有些國家的腳步甚至更早。各國都想要回過過去發生的事情,以人類族群的角度理解自己。二零一零年時,英國政府為當年的「血腥星期天」事件道歉。在那個悲劇的日子裡,英國士兵於北愛爾蘭殺害了十幾位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公民。二○一三年,愛爾蘭政府針對過去曾經將一萬名婦女與女孩拘禁在天主教教會的洗衣工作間,並且對待其如奴隸般的行為而道歉。一九九八年,美國政府對於二戰期間的日裔美國公民被囚禁在監獄而道歉。歐巴馬競選連任時,選戰對手曾經說歐巴馬的演講內容也是道歉,但實際上並非如此。然而,另外一個政府卻在相同的時間,做出了相當明確的道歉。
二○○八年,群眾流著眼淚,聚集在澳洲國會前,聆聽總理陸克文(Kevin Rudd)向當地原住民道歉。當年,澳洲人鳩占鵲巢,奪走了原住民的土地。陸克文特別向所謂的「遭竊的世代」致歉。在當時,數萬名孩童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庭,因為澳洲政府試圖要讓他們與非原住民家庭進行同化,這種措施一直實施到一九七○年代。「對於這群遭竊的世代,他們所承受的痛苦與傷害,他們的子嗣與被拋下的家庭,我們都必須致上歉意,」陸克文說:「對於為人父母者,為人兄弟姊妹者,對於所有被拆散的家庭與社群,我們深感抱歉。對於這群應該自豪的人民還有文化,我們所造成的污辱與貶抑,我們深感抱歉。」
本文授權刊登自聯經出版/ 亨德里克‧威廉‧房龍, 約翰‧梅里曼, 羅勃‧蘇利文《人類的故事》
《人類的故事》作者:亨德里克‧威廉‧房龍, 約翰‧梅里曼, 羅勃‧蘇利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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