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的力量:勇敢面對一無所知,創意由此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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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瑪斯對極權主義宣傳花招的親身體驗和戰後的密探經歷,並非傳記逸事而已。德國那段過往讓他清楚認知到,人類心智面臨模糊因子時,如何驟然封閉或敞開,而這正是本書要關注的核心。湯瑪斯親眼見證了納粹主義如何培育最為熱誠的信徒,使他們輕忽、乃至於鄙視世事的模糊和道德的多元複雜;他之後花了幾十年發展教學方法,想在語言學習者身上薰陶出截然不同的心態。其實,在《語言大師》製播的五十年前,他便在某個事件中試驗了初步想法,但作風和在城市伊斯林頓學院的教學完全相反,想來教人發毛。

一九四六年,曾任希特勒黑衫軍情報局少校的魯道夫.錫克曼(Rudolf Schelkmann)藏匿於德國烏爾姆,將一群忠於納粹的人組織起來,拚命想恢復納粹統治,但這個組織相當鬆散。同年十一月,錫克曼和三名前黑衫軍軍官打算與某人會面,據稱這人領導著一個更有勢力、權力也更為集中的新納粹地下反抗組織;其實,錫克曼等人已中了圈套,預備與他們見面的便是莫尼耶克.克羅斯可夫,亦即米歇爾.湯瑪斯,這名出生於波蘭的猶太人這會兒是美國陸軍反情報兵團(Counter Intelligence Corps, CIC)的密探。

湯瑪斯身負重任,要將戰犯繩之以法,奉命讓錫克曼的組織現形,最終將之瓦解。另一名CIC探員化名漢斯.梅爾(Hans Meyer)努力和這個組織打好關係,但錫克曼的口風仍然很緊。終於,他同意透露組織成員姓名和運作細節,前提是和梅爾的上司見一面。這時,湯瑪斯絕不能讓錫克曼和黨羽識破整個圈套。經過小心翼翼的安排,他在這場重要會面前,刻意讓這群亂黨飽受折騰。

會面當晚,錫克曼等人聽從梅爾指揮,先躲在烏爾姆西南方一處藏身所。在全無預警的情況下,一群摩托車騎士出現將他們帶走。湯瑪斯等到風強雨大時才下令行動,這些人坐在摩托車後座飽受刺骨寒風,雨水也打溼了衣服,然後被拋在一條全無人跡的馬路上;接著他們又被蒙上眼睛塞進兩輛汽車,在一片黑暗中,他們能聽見人聲互通暗語,通過一個個偽造的安檢站。再來,他們被趕下車,摸黑沿著泥濘小路前進,有人領著他們踏過一灘灘冷冽水坑;最後則是在沒有暖氣供應的走廊等候,一句話都不能說。他們的雙眼仍是蒙住的,只能聽見簡練號令和短促腳步聲、房門匆匆打開又匆匆闔上,等到錫克曼和黨羽終於被帶進小屋房間,取下蒙眼布,已是午夜時分。

湯瑪斯(黑衫軍餘黨以為他叫做法郎茲伯格)在一張大書桌後迎接這群密謀造反的人,他身上除了一件軍隊式樣的棕色上衣,其他則與平民裝束無異。就忠於納粹的亂黨所知,他原為德國國家安全總局(Reichssicherheitshauptamt, RSHA,英文名稱為Reich Main Security Office)高階官員,這個情報單位一度受希姆萊(Heinrich Himmler)監督。法郎茲伯格把獵人小屋偽裝成領導「全面」反叛的地下組織總部,除了掛著希特勒與其他納粹要人畫像作為裝飾,也點綴著手榴彈、機關槍、手槍、火焰噴射器以及破壞工具組,還有一具打開了的保險箱,裡面擺著成疊鈔票。

湯瑪斯舉止怠慢,點頭說了聲:「坐。」他們就坐了下來。他一語不發,仔細盯著一份內容不明的卷宗好一會兒,才向錫克曼表明立場,說是絕不允許反抗組織各行其政。說白了,不受他指揮的軍事行動等同通敵。湯瑪斯舉手投足彷彿不加思索,不將錫克曼和他的小組織放在眼裡,他不停接打電話,強調自己對他們不感興趣;部下進進出出,顯然是在傳遞緊急訊息。曾任納粹少校的錫克曼一時慌亂,提供了湯瑪斯想獲得的詳細情報:他的自身背景、房間內其他黑衫軍餘黨背景、組織名稱、章程、行事方法、人員架構、招募方式等等。

CIC當晚行動並非無懈可擊。湯瑪斯的瞞天大謊需要大約三十人合演一場好戲,而且各有各的劇本,整場戲難免會有差錯或是前後不一。反情報作戰是成是敗,便取決於這些小地方,種種不尋常的遲疑、古怪的回應、不由自主的抽搐,全看對方將之解釋為心懷不軌還是無心之舉。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提過,這就是某位蘇聯間諜抽菸斗的原因(如此就能保持面無表情)。衣服鈕釦呈十字交叉而非對排,也可能洩漏探員國籍,讓別無破綻的行動功虧一簣。在埃及,有名外國探員便是在公共廁所的站姿露了餡,才敗露身分。湯瑪斯很清楚,情報戰裡沒有無足輕重的細節。何況,錫克曼有諜報人員背景,極為難纏。

錫克曼有兩次機會揭穿當晚騙局。第一次是在要求湯瑪斯任命他為情報頭子的時候,湯瑪斯和為其撰寫傳記的克里斯多福.羅賓斯(Christopher Robins)說:「我沒料到他會提這要求……我若答應他,就得帶他進入組織,但我顯然辦不到。於是,我指出了他的情報行動缺失。可說實話,那些運籌調度讓人不得不佩服。」湯瑪斯不僅得捏造出一套間諜密謀,還得立即貶低一個運作良好的間諜網絡。不過,錫克曼並未抓住機會也未提出異議。該晚第二個成敗關鍵是錫克曼出人意料地要求湯瑪斯下達指令,據湯瑪斯回憶,這是最危急的一刻。

「現在,你對我們有什麼指示?」

據羅賓斯轉述,湯瑪斯擔心自己「一時不察卸下偽裝,跳脫了扮演的角色」,
然而黑衫軍餘黨仍未察覺。湯瑪斯回復鎮定,命令這群德國人暫停一切待定行動,準備接受視察。他整晚的表現有兩次露出空門,但錫克曼也兩次錯失良機。

先前讓這群人吃盡苦頭,像是蒙上眼睛、換乘交通工具、行走過泥濘地面、渾身衣物濕透、受盡屈辱對待,這一連串演出總算有了報償:他們忽略了所有破綻。當晚計畫的成功,並非仰賴完美無瑕的執行。相反地,湯瑪斯知道犯錯在所難免,而萬一破局,他就非得當場逮捕納粹份子不可。他的高明之處是操縱對手情緒,讓他們覺得局面並不完全在自己掌握中,也就比較不容易注意到片刻失誤。

過了幾個月,湯瑪斯辭去CIC職務,從德國前往美國,由另一名探員接手任務,誘捕頑強的地下納粹份子,他裝作是法郎茲伯格的代理人,安排與錫克曼及黨羽在當地啤酒館會面,錫克曼等人可以帶太太或女友與會。這一次,探員在場面緊繃時流露慌亂,德國亂黨發覺事態不對,激烈質問起來。驚慌失措下,探員拔出槍枝,而藏身酒館另一處、擔任後援的便衣警員只能介入將亂黨逮捕。抓到的組織成員比原先期盼的少很多。

錫克曼在牢裡待了十二年。最初在起訴時,檢方告訴他法郎茲伯格也是為美方工作,錫克曼和同黨還激烈否認,好像不明白檢方在說些什麼。湯瑪斯的學生敞開了胸懷,黑衫軍餘黨卻將心封閉。

 

本文授權刊登自遠流/ 傑米‧荷姆斯《無知的力量:勇敢面對一無所知,創意由此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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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傑米‧荷姆斯
出版社:遠流

 

圖片來源:stocksn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