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果松
5,000年的時間,滄海可成桑田。
僅僅一世紀前,名叫安德魯‧道格拉斯(Andrew Douglass)的天文學家(還不是生物學家)奠定了當代的樹輪年代學。20世紀前半葉,道格拉斯就已在研究氣候變遷,設法釐清太陽黑子週期與年輪資料之間的關係。1932年,道格拉斯僱用了艾德蒙‧舒爾曼(Edmund Schulman)當助理。而舒爾曼畢生致力尋找最長壽的樹木(不過他自己卻不怎麼長壽,過世時年僅49歲),還蒐集了許多尚待分析的資料。舒爾曼先從世界爺開始調查,但不久後發現,真正長壽的樹木往往活在更加險惡的環境中。我當時在不同物種身上也逐漸意識到這件事:長得既迅速又茂盛的生物通常不會在長壽排行榜上名列前茅,實際情況通常恰恰相反。刺果松堪稱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單一物種(非無性生殖)。1957年,舒爾曼與當時的學生湯姆‧哈蘭(Tom Harlan)發現了瑪士撒拉樹,目前樹齡高達4,845歲,也是最知名的一棵刺果松。哈蘭後來繼承師業,成為聲譽卓著的刺果松學者。
不過瑪士撒拉樹的鋒芒,卻常被另一件無法彌補的錯誤掩蓋;這件憾事一再被人提起,簡直成了田野研究的警世寓言。1964年,研究生唐恩‧柯里(Don Currey)在內華達州惠勒峰少數的刺果松林中,對一棵刺果松進行採樣時,鑽取樹蕊的工具硬生生斷在樹中。由於這項工具對研究生來說十分昂貴,因此某位巡查員建議他直接砍樹取出,畢竟林中還有數百棵樹,砍下其中一棵又何妨呢?結果發現,這棵後人取名「普羅米修斯」的刺果松,被砍掉時年齡高達4,844歲,當時是全球已知最古老的單一生物。普羅米修斯樹的一截橫剖面曾在一座小鎮賭場展示,但我後來發現當地商會已將其移置會議中心了;另一截橫剖面則交由亞利桑納大學的樹輪研究實驗室,供學者研究使用。柯里後來轉換跑道,成了地質學家。
其實,哈蘭還發現了比瑪士撒拉和普羅米修斯更古老的刺果松,應該就在舒爾曼生前與他一起採集的樣本中。
2006年,我終於跟哈蘭碰到面,他說已知最古老的刺果松並不是瑪士撒拉,而是同區的另一棵無名樹,樹齡約5,000歲(洛磯山年輪研究組織目前推估為5,062歲)。哈蘭和同事們運用樹蕊樣本交叉比對與放射碳定年法,判定許多刺果松的樹齡。洛磯山實驗室主任彼得‧布朗(Peter Brown)在電子郵件中表示,研究重點除了樹木各別的歲數,還包括哈蘭最後的研究計畫:仔細爬梳舒爾曼未分析的樣本,以建立可追溯到公元前12,000年的完整年輪年表。令人難過的是,哈蘭在2012年過世,他的研究發現並沒有流傳得太廣,而哈蘭所說的那棵刺果松,以及瑪士撒拉在林道上的位置,也鮮有人曉得;而瑪士撒拉的告示牌早已被移除,主因是先前遊客常擅自採摘「紀念品」而傷害到樹木。
我在2006年秋天造訪該地時,哈蘭已結束當季的田野工作,因此我就自行上山。當時正逢9月,海拔10,000英呎(約3,048公尺)的空氣冷冽,放眼望去,一路杳無人煙。哈蘭已事先告訴我應該搜尋的目標,以及在林道上的位置;他也提醒我們,那棵想必不會是當地最老的刺果松,畢竟還有數千棵尚未定年。
我沿著缺乏遮蔽的山坡前進,深深震懾於這些盤根錯節的古樹,有些年齡甚至比最老的世界爺還多出近2倍。這也是全然不同的「森林」體驗:世界爺單憑雄偉的外觀,就足以令人敬畏,讓我想起攝影師杜安‧麥可斯(Duane Michals)在《真實夢境》(Real Dreams)一書中打趣所言:「你絕對會被優勝美地的景色所打動,除非你是一台冰箱。」世界爺也是如此。然而,刺果松的美卻體現於在林線邊界的求生意志,我們對其所知愈多,就愈發現迷人之處。舉例來說,刺果松賴以維生的養分有限,所以會關閉體內不必要的系統,確保整體的生存率——樹木外表看來似乎死亡,實際上卻有枝椏活著。五五一組的針葉還可以存活40年之久,遠比大部分的松木來得長壽。這都代表著它們採取效率至上的生存策略。有鑑於樹瘤象徵著年紀,這些生物的強大生存意志可見一斑,堅忍不拔的外表下藏著歲月的痕跡。
可怕的是,距離刺果松林僅百哩之遙的內華達州邊界試驗基地曾進行多次原子彈試爆。要不是刺果松位於上風處,一次試爆就可能導致永久傷害,說不定還會立刻遭到夷平,畢竟它們無法說逃就逃。而現今的刺果松可說是禍不單行:白松泡銹病(一世紀前經空氣傳播來到美國的真菌)與當地松皮蠹倍增,促使樹木慢慢步向衰亡,而氣候暖化更是推波助瀾。 不過,惡劣的條件並沒阻礙刺果松生存,反而帶來生存的契機。高山地區溫度增加,不只讓許多物種活動範圍的海拔一再升高,也代表刺果松目前生長速度之快前所未見。近來計算刺果松的年輪時顯示,過去50年來的成長率增加了30%,超越過去3,700年間同期的速度。
圖文授權刊登自遠流/ 瑞秋‧薩斯曼《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
《世界上最古老的生物》作者:瑞秋‧薩斯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