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編輯/李佳旻,圖/陳聖元提供
2014年,陳聖元以交換學生的身分,開啟在土耳其十個月的生活。這段期間,他以眼洞察、用心「傾聽」和體會土耳其的方方面面。
回到台灣,他寫下《呢喃中的土耳其》,以最日常的土耳其,帶領讀者用不同的角度,深入思考國際、國家社會、家庭,至個人的人生課題與意義。
問:應該有很多不同的國家能讓你磨練自我,為甚麼特別對土耳其語和土耳其文化抱有熱忱,或為甚麼選擇土耳其?
答:
我在高中時曾經休學一年到芬蘭到交換學生,親身體會芬蘭獨樹一格的教育價值觀。芬蘭也不是一般人對於外國就學的標準選項,但那次的異國文化經驗讓我對於非英語系國家和非熱門的留學國家埋下深刻的因素。我開始思考台灣對於國際的概念是在西方媒體餵養的結果下,真正的國際觀是什麼。生長在處於亞洲的台灣,高中時的芬蘭經驗,我期許自己能有不同角度的觀點。芬蘭的交換經驗激起我對於學外語的熱情,在語言之外,我希望是歷史、文化豐富和正在崛起的國度。歐亞交界、曾經是三個帝國文明所在地的土耳其自然而然浮現。而選擇土耳其語和土耳其文化正好使我在亞洲、歐洲之外,也能從中東地區的角度看這個世界。或許很多人認為唸冷門語種不是一個好的投資,但我只是較不功利主義的去思考,做我認為有興趣發展和鑽研的道路,畢竟現在的世界與社會變化這麼快,誰也拿不定什麼是最好的選擇。
問:在土耳其生活的期間,你最印象深刻的「文化碰撞」經驗?
答:
土耳其人說話的方式最讓我感到不同文化帶來的語言特性。土耳其語中非常多的祝福語和問候語,初時在政大接觸土耳其語時,只覺得那些話語在日常生活中應該不太會使用,畢竟在台灣的文化當中溫暖的話語不常見。但到了伊斯坦堡生活後,和當地人開始用土耳其語對話才發現,土耳其人確實是熱情、友善的民族,從他們日常說話的方式便能感受到。舉例來說,他們很常說「kolay gelsin」,照字面翻譯是「讓它簡單的來吧」的意思。當你到咖啡店點餐前,面對正在工作的店員說的第一句話不是 「哈囉」,也不是直接點咖啡,而是對他說kolay gelsin,代表你對他正在工作的情況表達致意與關心,離開時也可用這句問話語取代再見。又或者我在做菜、或寫報告時,是有總會稍來一句kolay gelsin,代表他對你正在忙碌的事表達關懷之意。另外土耳其人也很常把「我的生命」、「我的小羔羊」之類的稱呼掛在嘴邊。一開始不習慣這種說話文化時,總會覺得土耳其人很肉麻、做作,但久而久之我反而覺得這是人跟人之間非常貼心的問候方式。
問:如果說土耳其讓人又愛又恨,你對它的最愛與最恨是什麼?
答:
不管最愛或最恨我覺得都是「人」。如同我先前提到,土耳其人根本上非常友善、熱情,在旅遊遇到困難時時常受到幫助。但在另一方面某一部份的土耳其人也是很令人頭痛的,身為東方面孔的我,在街上行走時總會有些路人很輕挑地對著我說「chin chian chon」,他們在嘲笑我們說中文的樣子,或者是對著亞洲遊客擺出功夫的姿勢,因為他們對於亞洲的知識都是從成龍的武打片而來,覺得我們都會武功。這種負面舉動其實是來自刻板印象、教育與國際觀的不足所造成的。久而久之也就學會一笑置之。
問:你在芬蘭和土耳其都有交換學習的經驗,出國讀書對你人生的道路選擇、性格等方面,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或你從中得到什麼最無可取代的收穫?
答:
出國當交換學生對於形塑現在的我分成兩種階段與啟發。高中休學到芬蘭是對於自身在人格養成有很大的幫助,因為其實從小我個性就比較靦腆害羞,不太敢和陌生人接觸,但在獨自遙遠的國度求學、生活,面對任何問題時都得自己找人求助,甚至自己想辦法解決,這的確對於我個人的成長有很大的幫助。再來就是芬蘭教育對我的啟示,我開始顛覆對於教育和學習這件事的觀感,從前在台灣填鴨式的教育體制下,我認為的唸書或學習只是為了考試,當時在芬蘭的就學洗禮過後我逐漸開始獨立思考,不管是在求學之路上或是社會觀察。相較於芬蘭帶給我的像是成年前的人生啟發,土耳其的生活和文化經驗則是打開不同視野的一扇窗,在伊斯坦堡這個歐亞交界的大都會能接觸到來自歐洲各國、中亞和土耳其的朋友,複雜的民族、歷史和宗教造就現今矛盾的社會氛圍,對於平時生活在島國,接受片面資訊的台灣有很大的差異,這樣的經驗促使我挖掘更多這個國度的美麗與哀愁。
問:你會不會認為出國讀書,是每個台灣學生有機會都該嘗試的路?為甚麼?如果會,以過來人的身分,對他們有沒有什麼鼓勵或叮嚀?
答:
雖然我個人認為前往不同的國家待一段日子確實能讓一個人有不同的視野和成長,但我不認為出國唸書是每個人的必要選項,因為有太多的因素需要考量。也有人出國但是都是跟自己同胞相處,用同樣的態度唸書,這反而更糟。我想說的是,要有怎麼樣的生命體驗,完全取決於自己的態度,現在資訊這麼發達,台灣也有很多國際學生,其實不用出國也能交到很多外國朋友,傾聽不同的想法。至於對於在國外求學的建議我自己的體悟是——要強迫自己。因為在不方便、文化習慣不同的異地,人很容易就躲回自己的舒適圈,我在芬蘭和土耳其都有這樣子的一段時日,一旦怠惰了,好像就回不去那個出國前充滿幹勁、好奇心去探索,這也好像枉費了一番出國求學的苦心。
問:在國外生活過,會不會以不同的角度重新看待台灣?台灣和土耳其的環境或處境,有沒有其相似之處?或以你比一般人看過更多「世界」的眼睛觀察,台灣目前最大的課題是什麼?
答:
以重新看待台灣的角度來說,芬蘭讓我體會得非常深刻。他們的教育方式真正的落實「人本」的理念,高中開始非義務教育後,就實行如同台灣的大學中選課的制度,喜歡什麼課、想朝什麼領域發展再去唸,課程的難度也有分級制度,不需要把學生培養成通才,而是專業。再舉一個比較生活化的例子。芬蘭的體育課從小學開始到大學,都固定會有一個課程叫「定向越野」。宗旨是懂得看地圖標示在森林地間以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各個定點和抵達終點,原因是芬蘭的國土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是被森林地覆蓋,我當時的住家和學校周圍全是廣闊的針葉林地,芬蘭人必須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定向越野就是訓練人們這項生存技能的方式,芬蘭的課程盡量以生活為出發點。這讓我反思台灣教育的嚴重問題——我們在大學以前唸書,真的都是死記硬背,為了求考卷上的分數而已,對於生活好像沒有太大的幫助。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認為這也是形塑台灣人不愛思考、或是懶得思考的習慣。作家胡晴舫之前發表一篇文章提到「弱智是一種習慣」,從媒體報導的素材、民眾隨風起舞的情況、閱讀人數的銳減都和台灣的教育方式扼殺年輕人獨立思考開始,久而久之國際和文化弱智變成一種習慣。教育根本價值的迷失,大眾對於名校、熱門科系的執著,簡單來說,整體社會仍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心態,造成台灣社會的矛盾。我們的專業人才流失,也是在不尊重專業的態度中不斷循環。台灣的教育有很大的問題,然而在體制改變之外,最重要的是人們的價值觀,沒有正確且開明的心態,再多的免試與體制改變都無法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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