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勉強,其實是失能家庭的後遺症

妳的勉強,其實是失能家庭的後遺症
(圖片來源:pixabay)

珍妮絲三十八歲,已婚,有三個正值青春期的兒子

有時候,當你花許多力氣維持表象,其他人會幾乎看不出真實的狀況,甚至連你都不瞭解自己。多年來,我不讓外人知曉家裡的情況,努力演給其他人看。從讀小學開始,我就承擔責任,競選幹部,當頭頭,感覺很棒。有時候我想為什麼不能永遠讀高中呢。在那裡,我的名號響亮,曾經是返校日皇后、儀隊隊長、畢業班的副主席,羅比和我甚至在年度紀念冊上被票選為最可愛的情侶,每件事看起來都很棒。

家裡看起來也很不錯。爸爸是跑業務的,賺很多錢。我們住在漂亮的大房子裡,有游泳池,物質上可說是應有盡有。缺少的都在心裡,那是看不出來的。
爸爸幾乎都在外奔波,很愛住汽車旅館,去酒吧找女人風流快活。但只要一回到家看到媽,就吵得很兇,然後媽和其他在家的人就得聽他拿媽和其他女人比較。有時候兩人還會打起來,哥哥會試著把他們分開,或由我打電話叫警察。真的很可怕。

等他再次出門,我媽通常會找我和哥哥長談,討論她究竟是否該離開爸爸,詢問我們的意見。儘管我們討厭他們倆吵架,我們都不願意為這個決定負責,所以都不肯回答。但她終究沒有離婚,因為太害怕失去經濟支柱。她轉而看醫生,開始吃藥,默默忍受這一切,後來她變得根本不在意爸爸做了什麼,頂多逕自回房去,多吞一、兩顆藥丸,關在房裡不出來。

她一回房,我就得接手許多家務,但不要緊,至少不用聽他們大吵特吵。

等我認識我丈夫時,我已經很會接手管其他人的事。

我高二時認識羅比,當時他已經有酗酒問題,甚至有個綽號叫「博仔」,因為他超愛喝德國的博格麥斯特啤酒。但我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深信自己有能力改正他的壞習慣。大家都說我比實際年齡成熟,我也如此相信。

羅比有種溫暖貼心的特質,立刻吸引了我。他讓我想到可卡犬,有一對棕色大眼,那麼溫柔討喜。我傳話給他的麻吉,表示我對他有意思,我們就開始約會。整件事幾乎全由我策畫,因為他太怕羞,我覺得必須採取主動。之後我們的戀情穩定發展。有時候他爽約,隔天便再三道歉,說他喝酒喝茫了,忘了要約會,我便數落他一頓,最後還是原諒他。他很感謝我願意在一旁鞭策他,我不僅是他的女友,更像他媽。我替他的長褲車邊,提醒他哪個家人的生日快到了,在課業上和職涯發展上給他忠告。羅比的父母人不錯,但家中有六個小孩,生病的祖父跟他們同住,種種壓力讓全家人忙不過來,而我非常樂意給予他在家感受不到的關注。

他高中畢業兩年後被徵召當兵。那時候,美國跟越南的關係開始緊張,但年輕人只要結婚便不必上戰場。我根本不敢想羅比去了越南會怎樣。當然,我怕他會受傷或戰死,但我必須承認,其實我更怕他會在前線變得成熟,回來後就不再需要我了。

我明白表示願意嫁給他,這樣他就不必去前線打仗,於是我們結了婚,結婚時我們才二十歲。我還記得他在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得由我開車才能度蜜月,眾人引為笑談。

兒子相繼出生後,羅比喝得更加兇了。他說他需要遠離一切壓力,說我們太早結婚了。

他經常去釣魚,晚上常跟男生朋友一起出去。我從未真的生氣,因為我覺得他實在可憐。他一喝酒,我便替他找藉口,更加努力打理好這個家。

原本我們很可能就這樣繼續下去,情況一年年惡化。然而,公司注意到他酗酒,上司和同事質問他,給他兩條路走:要不是戒酒,就等著丟工作。他決定戒酒。

麻煩就此開始。這些年來,羅比老是在喝酒,活得一團糟,有兩件事我很肯定:一、他需要我,二、除了我以外,沒人受得了他。唯有如此我才覺得安全。沒錯,我得忍受許多事,但我覺得沒關係,畢竟小時候目睹過我爸的種種劣跡,羅比至少不會做那些事。爸動手打媽媽,還經常在酒吧裡勾引女人上床,所以有一個愛喝酒的丈夫對我來說不算太難忍受。更何況,我可以用我喜歡的方式主持家務,有時他搞砸事情,我就責罵他或哭一場,他就會收斂一、兩個禮拜,我覺得這樣便已足夠。

當然,是在他戒酒之後,我才看清楚這一切。忽然之間,可憐無助的羅比每晚都去參加戒酒無名會、交到朋友,還跟我不認識的人打電話長談。然後他找了個協助人,一碰到問題或有疑問便向他求助。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炒魷魚,真的很氣憤。坦白說,我得承認我真的比較喜歡他喝酒,他尚未戒酒的時候,每次他宿醉太厲害、不能去上班,我就打電話替他編理由請假;他上班時闖了禍、或酒後開車,我也對他的家人、朋友撒謊,總而言之,我得保護他,不讓他被人生擊潰。如今這場遊戲沒我的份,每回遇到棘手的問題,他便撥電話找協助人商量,而後者總是堅持他正面迎擊。於是他面對問題,之後再打電話向協助人報告進度。而我自始至終被丟在一邊。

雖然我多年來都和不負責任、不可靠、非常不誠實的男人共同生活,但我們吵得最兇的時候,竟然是羅比戒酒滿九個月,在每一方面都有進步的那段時間。最令我惱火的是,他居然會打電話給戒酒無名會的協助人,問他該拿我怎麼辦,彷彿我是妨礙他戒酒的主因!

我正打算訴請離婚,協助人的太太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一起喝杯咖啡,我很不情願地答應了,她一見面就明白爽快地把自身經驗全都告訴我。她丈夫戒酒的時候,她也很難接受,因為她再也不能管他,或主導生活裡的每一件事。她說自己非常痛恨戒酒無名會,尤其是他的協助人,她覺得如今兩人還沒離婚稱得上奇蹟,而且他們竟然活得很快樂。她說戒酒無名會家屬團體對她幫助極大,力勸我先參加一、兩次看看。

嗯,我沒有完全聽進去。我仍覺得自己過得很好,再說我忍受羅比那麼多年,他欠我太多了,我覺得他應該試著彌補我,而不是整天參加聚會。當時我不明白他要保持滴酒不沾有多麼困難,他也不敢跟我說,因為我一定會下指導棋,好像我真的知道如何戒酒。

就在此時,其中一個兒子開始偷東西,在學校也出現其他問題。羅比和我去參加家長座談會,不知怎麼地,羅比加入戒酒無名會的消息傳開了,諮商員強烈建議我們兒子加入青少年子女戒酒支持團體,還問我有沒有加入戒酒無名會家屬團體。我覺得自己被逼得無路可退,但這位諮商員對於處理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很有經驗,所以沒有強迫我。後來三個兒子都加入了戒酒支持團體,我仍不肯參加戒酒無名會家屬團體,逕自著手辦理離婚,找了間公寓打算帶兒子搬家。就在一切幾乎快要就緒時,三個兒子說他們想跟爸爸住。我深受打擊。我離開羅比之後,全副心思都放在他們身上,他們居然寧願跟羅比!但我還是讓他們做決定,畢竟已經夠大了。於是我只剩一個人,我以前從不曾獨自生活,既害怕又沮喪,情緒開始失控。

過了幾天完全沒人可管的日子,我打電話給協助人的太太,把一切都怪在她先生和戒酒無名會上。她聽我尖聲罵了許久,然後過來看我,陪我坐著,我只是不停地哭。翌日,她帶我去參加家屬團體的聚會,儘管我非常生氣又害怕,還是乖乖去了。我逐漸體認到自己的心態很不健康,雖然過程很緩慢。接下來三個月,我每天都去聚會。之後改成每星期去三、四次,持續了很久。

參加聚會後,我才學會一笑置之,不再把很多事情看得那麼嚴重,像是改變其他人,或控制他們的生活。當我聽別人說起,不要一味注意身邊酗酒的人、先照顧好自己,是很困難的事,我總是深有同感。我不曉得什麼能讓我快樂,總是以為只要身旁的人變好,我就會快樂。不過,我發現有些人儘管另一半仍未戒酒,卻依然容光煥發,因為她們已經學會放下,先過好自己的生活。可是她們也說,以前太習慣照顧每一個人、負責打理一切,甚至把酒鬼老公當小孩,其實很難說放手就放手。聽她們分享如何逐漸習慣一個人的生活、排遣空虛,幫助了我找到適合自己的排解方式,我不再自憐自艾,而是學著對擁有的一切充滿感激。很快地,我不再哭上幾小時,還發現自己有大把時間,便找了份兼職,這份工作也對我很有幫助,獨力完成事情的感覺很棒。不久之後,羅比和我打算破鏡重圓。我只想立刻復合,但他的協助人勸他再等一陣子,而他妻子也這麼勸我。那時我不懂為什麼,可是一起治療的其他人都贊同協助人的話,所以我們決定暫時把這件事擱在一旁。現在我明白了,因為在真正復合前,我得耐心等待自己建立起自我。

剛開始我非常空虛,彷彿風一吹就能穿透全身。但每一個為自己做的決定,一點一點把空虛填滿。我必須先認識自己,搞清楚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想過什麼樣的人生。我必須花時間獨處,不再為其他人操心,才能真正瞭解自身的需求,因為只要有別人在身邊,我就會想要支配別人的生活,而不想活出自己。

打從我們考慮破鏡重圓,我發現自己老是為了一點小事就打電話給羅比,想約他見面討論每一個細節。我感覺得到每一次撥電話給他,自己就退步了一些,最後當我需要找人談談時,我便去參加聚會,或打給一起治療的同儕。這對我來說就像斷奶,但我知道自己得學會放手,而不是直接插手,強迫事態只朝我要的方向發展。對我而言,袖手旁觀真的很難,我想,要我別管羅比,大概比要羅比戒酒更難吧,但我知道非這麼做不可,否則我又將重蹈覆轍。說來很有趣,最後我領悟到,我必須先喜歡獨自生活,才能準備好再次踏入婚姻。過了將近一年,我們一家人才團圓。他從未想過要離婚,儘管現在我反而不懂他為何不想離,我以前根本是嚴重的控制狂。現在我好多了,沒那麼緊迫盯人,我們過得還不錯。幾個兒子還在青少年子女戒酒支持團體,羅比在戒酒無名會,我則參加戒酒無名會家屬團體。我想我們每一個人的心態都變得更健康了,因為大家都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

解析

珍妮絲的故事大致就是如此,她滿心渴望被需要,所以找個軟弱無能的老公,加以嚴格控管,這樣就無需面對內心深刻的空虛感,那種空虛感是源自早年家庭生活的影響。早已有人指出,來自功能失調家庭的兒童往往覺得問題是自己造成的,必須負責解決,基本上,他們拯救家庭的方式不外三種:當個隱形人、當個壞小孩,或努力當乖小孩。

當個隱形人表示從不開口要東西、不惹麻煩、從不提任何要求。小孩選擇此一方式,是刻意避免給這個早就充滿壓力的家增加負擔,所以他會乖乖待在房間,跟壁紙融為一體;很少說話,就算說了,通常也不置可否;在校表現不好也不壞,其實大概沒幾個人記得他。他對這個家的貢獻就是「不存在」;至於他本身的痛苦,他早已麻木,沒半分感覺。

當個壞小孩代表行為叛逆,可能變成少年犯,是時時發出警訊的危險人物。這種小孩犧牲了自己,挺身當代罪羔羊,成為家中的問題人物,把家裡的痛苦、憤怒、恐懼和挫折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父母的關係原本瀕臨破裂,他的行為卻讓父母有了共同的話題和目標。父母會問:「我們該拿瓊妮怎麼辦?」而不是「我們的婚姻該怎麼辦?」這就是他「救」這個家的方式,而他心中只剩下怒氣,蓋過了痛苦和害怕。

珍妮絲則努力做個乖孩子,力求表現,這些成就不光是為了改變這個家,也為了填補內心的空虛。她顯得快樂、聰明又熱心,無非是為了掩飾心中的緊張、恐懼和憤怒。就算感受不愉快、甚至感覺麻木都不要緊,只要「看起來很好」就行了。

最後,珍妮絲必須在成就清單上添加「照顧某人」這一筆,而羅比既像她爸一樣酗酒,又跟她媽一樣被動依賴,於是珍妮絲相中了他。她把羅比當成一項計畫或生涯目標,好躲避內心的感受,分居之後,幾個孩子便取代了羅比的功能。

少了丈夫或兒子當作寄託,崩潰是遲早的事,因為珍妮絲利用他們來逃避苦痛、空虛和恐懼。沒了他們,紛至沓來的感受令她難以招架。珍妮絲一向自認強悍,以為周遭的人都需要她的幫助、鼓勵和忠告,然而相較於她對丈夫和兒子的重要性,丈夫跟兒子對她而言其實更加重要。雖然他們不像她那麼「強韌」、「成熟」,但沒了她照樣過得很好,她少了他們卻無法正常生活。還好這個家庭遇到經驗豐富的諮商師,以及既坦誠又有智慧的協助人夫婦,才挺過這場危機,是他們看出珍妮絲的病和羅比一樣嚴重,而她的復元也同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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