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事事:不會吧,又一個健康新潮流?

無所事事:不會吧,又一個健康新潮流?

無所事事:不會吧,又一個健康新潮流?

我坐在沙發上,思索著我日常的一天。每天清晨,我在悅耳的鳥兒啁啾聲中準時醒來。起床前,我先默念一段對宇宙的頌詞,可以振奮人心的,像是「願這神奇的早晨幸福滿滿」,或者「你是人生勝利組」。我會為自己準備一頓健康的早餐,然後面帶微笑、樂觀積極地展開一天的生活。

我是完美的母親、絕佳的妻子、寧靜的化身。當然,我的家也是窗明几淨。孩子們苦惱的時候,我知道該說什麼話來開導他們。我從來不大呼小叫,從來不會不耐煩。我的孩子們總是毫無怨言地做他們的家務,而且一整天都保持從容、沉著。
在我家井然有序運轉的同時,我輕輕鬆鬆地度過一天。上床睡覺時,我感覺這世界多多少少因我而有了改變。

但我的生活並非一直都這麼愜意,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老是覺得疲倦,我認為自己無法勝任一切,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我確信自己贏不了。可是現在,我變得前所未有地堅強、自信。我一手攬起落在我身上的所有事務,連氣也不喘一下。最近大家很佩服我,紛紛向我探詢關於生活的建議和巧思。

「奧爾嘉,妳是怎麼辦到的?」他們問我。我很想回答我有天賦異稟,每天早上醒來就這麼完美,想不完美都難!但事實上,我之所以能充分掌握自己的命運,成為最棒的自己,完全要感謝我發現的一個驚人的小秘密。

「什麼秘密?」你會問。
答案是Niksen,荷蘭的放空藝術。
不是三頭六臂的健康大師
你相信嗎?不信?很好。

上面的故事中唯一真實的是清晨的鳥叫聲,而那是因為我親愛的丈夫多年來看我每天被普通鬧鐘吵醒,同情我,買了一只聲音像鳥鳴的鬧鐘送給我。雖然這確實比原來幾乎是火災警笛聲的鬧鈴好了許多,我的早晨依然忙亂不堪。我有三個孩子,我必須把他們叫醒,讓他們吃完早餐、穿好衣服,然後在八點以前出門到學校去。等到校車來了,我往往也來到精神緊繃到極點的狀態。但這只是開始,儘管我的孩子們在學校,我仍然一刻也不得閒。

夾在孩子、家務、工作和丈夫以及眾多親朋好友之間,工作時間超長,我試著回想上次我真正空閒下來是什麼時候?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以前我很擅長這種事:在我小時候,我會坐在床上,或者我父親最喜歡的扶手椅上,盯著地毯的圖案,或者望著窗外,腦袋裡什麼也不想。有時候我父母親會問我在做什麼,然後要我去做家務或寫作業,但我還是有充足時間可以做白日夢。
可是現在身為三個孩子的母親、妻子、作家和公司負責人,我總是匆匆忙忙地趕時間。有時候幾乎像是用一手寫作,用另一手照料我的孩子們;用左腳準備晚餐,用右腳打掃房子。

當然,我知道這是我的選擇,我想要這樣的生活。可是,認知到這點根本於事無補。我,就跟我認識的許多人一樣,實在是太忙了。

我最後一次坐在沙發上什麼都不做,是因為我癱倒在上頭。當時正是學年結束的時候,我累壞了!睡眠不足,身心俱疲。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沙發上發呆,這也是我丈夫下班回家時看見我的樣子。

當時我並沒有想到,像這樣累倒是社會上可以接受一個人什麼都不做的唯一方法。「疾病的吸引力,就在它能夠讓人找回我們社會最大的惡習之一:什麼都不做。」管理學教授卡爾.賽德斯多羅姆(Carl Cederström)和安德烈.史派瑟(André Spicer)在《健康症候群》(The Wellness Syndrome)一書中指出。

究竟是怎麼回事?

生活出了一些狀況,我一點都不喜歡。我累極了,覺得撐不住了,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寫了多年關於親職教育的書,我發現壓力是很多人生活中的重大因素,太多人和我一樣,有種撐不下去的感覺。然而,一直到我在一本不知名雜誌讀到一小篇文章,才了解這其實是由一種遠比想像中嚴重的問題造成的,而親子都會受到影響。

兩年前,記者弗胡文(Gebke Verhoeven)在荷蘭《健康》(gezondNU)雜誌上發表了一篇名為〈Niksen是新的正念術〉的文章。我很喜歡這想法,還記得當時我想:「酷!總算有人告訴我,什麼都不做是沒關係的。這樣的健康新趨勢我很樂意支持。」

可是我馬上想到:我怎麼可能什麼都不做?每當我偷空坐下來,我的家就開始對我說話。「洗我,洗我,洗我。」髒衣服用一點都不性感的方式對我耳語。我有沒有提醒孩子們做作業?我的良心逼問我。我環顧家中,發現地上散落著幾本書,廚房流理檯上堆著骯髒的碗盤。家裡沒有食物,真不知道要拿什麼東西做晚餐。當我覺得有必要起來照料這房子,還有住在裡頭的每個人(我自己除外),我又怎麼能只坐在沙發上?新的工作不斷冒出來,要是我坐著不動,我的孩子肯定會生病,不然就是我必須臨時爽約,或者突然想起有別的事要做。我到底哪來的時間去進行所謂的「Niksen」?

然而,讀了那篇文章之後,一股好奇在我心中滋長。荷蘭人稱作Niksen的這東西究竟是什麼?為什麼我不能試它一下?於是,我開始對Niksen進行廣泛的研究,發現什麼都不做可以帶來極大好處,尤其是對一些像我這樣,感覺自己被責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什麼都不做,或者Niksen,確實值得一試。

我的好奇和研究促使我寫了幾篇文章,後來在二○一九年五月,《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我的故事〈無所事事的實例〉。幾天後,它被傳播開來,被轉發推特、分享、轉寄將近十五萬次。到了七月,Niksen已經到處可見。顯然,我碰觸到了人們的痛處。

全世界都想了解Niksen,我收到來自全球各地媒體的電郵和訪談邀約。出版經紀人和出版公司紛紛徵詢我的出書意願。我原本打算當它是無風起浪(確實就是)予以忽略,但這當中有某種吸引世人的東西,似乎也是不爭的事實。

當我開始收集、分析Niksen得到的回應,我了解到,人們受夠了各種讓他們感覺自己做得不夠多、應該更努力地自我精進的健康潮流。事實上這是人們對這觀念很有感的許多原因之一,因為你再也想不出比這更容易的健康法了。

可是我想起另一件事:我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實踐它。儘管什麼都不做,或者無所事事聽起來很簡單,實際上它一點都不簡單。事實上,如果每次有人問我該如何進行Niksen,我就能得到一分錢的話,我現在大概已經是百萬富豪了。我了解到,多數人都需要有人來教導如何擺脫忙碌的生活。我寫這本書,正是希望能幫助人們理解什麼都不做該如何進行,讓世人了解,坐在沙發上Niksen一下是很正當的事。

到處都有大忙人

真相是,我們太忙、太緊張了。我們被繁重的日常瑣務打敗了,而這讓我們感覺喘不過氣、倉皇又焦慮。我們渴望得到解決方法,到處尋求解答,甚至超越了自己的國界,期待下一本書或文章能幫助我們得到些許寧靜,讓我們能無愧於自身的期許、責任和義務。

根據二○一九年的一項蓋洛普市調,在全球十五萬人當中,美國人的壓力特別大。這項調查目的是了解世界各地人們的情緒,同時收集了正面經驗(像是:「昨天你笑得多不多?」、「昨天你一整天都感到被尊重嗎?」之類的問題)以及負面經驗(「昨天你是否經歷了痛苦、悲傷、憂慮或憤怒?」)的資料。

美國人不只比其他國家的人壓力更大,他們的憤怒、緊張和憂慮也達到十年來的最高點。這項蓋洛普調查顯示,年齡在五十歲以下、低收入、不支持川普總統的人較常產生心理健康問題。以全球而言,負面情緒的級數和二○一七年相當,而那也是經過評估最令人沮喪的一年。

在《今日心理學》(Psychology Today)雜誌的一篇網路文章中,心理學者珍.特溫格(Jean M. Twenge)解釋說,儘管人們不承認自己患有抑鬱,但心身症狀的明顯增長卻是事實。「大學生說自己累垮的頻率高了五成,成人也較常說自己睡得不安穩、胃口差、做任何事都很吃力,這些都是抑鬱的典型心身症狀。可是,如果人們直接被問到他們是否『感覺抑鬱』,則二○一○年代所獲得的調查結果和一九八○年代並無太大不同。」

特溫格最為人熟知的是發表在《大西洋》(The Atlantic)雜誌的一篇被廣為流傳的文章,她在該文中主張,智慧型手機是讓青少年普遍患有抑鬱症的罪魁禍首。根據特溫格的說法,抑鬱症狀的增長與我們的人際關係和社區連結越來越弱,我們越來越把生活目標放在金錢等有形的物質上,以及與我們不斷高漲的期望有關。你可以想像,有這麼多的期望和目標,人們不可能有太多機會做Niksen。

在英國,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YouGov市調和數據分析公司研究英國的壓力等級,發現在二○一七年,百分之七十四的英國人壓力太大了,大到讓他們難以招架。將近半數的問卷受訪者表示,壓力導致他們養成不健康的飲食習慣,三分之一的人承認自己的飲酒量增加了,百分之十六的人說他們因為壓力而抽更多菸。將近半數的受訪者覺得抑鬱,三分之二的人感覺焦慮不安。令人擔憂的是,三分之一的受訪者承認曾有自殺念頭。被列舉出來的主要抑鬱原因有財務問題、追求成功的社會壓力和住房煩惱,還有親人健康狀況的惡化。此外,《鏡報》(The Mirror)所做的一份兩千人問卷調查顯示,有半數英國人覺得「時間不夠用」,而多數人覺得「壓力大到毫無生活樂趣」。

也難怪刊登在《紐約時報》的一篇關於什麼都不做的文章,竟能引起如此廣泛而熱烈的迴響。多數西方國家的居民或許都渴望能休一天假,休息一下。其實許多國家都辦得到,只要他們向荷蘭這個提供大量假日、絕佳社會保險網絡以及良好的工作和生活平衡的國家看齊。在這樣的國家,Niksen,或者什麼都不做的藝術,往往占有穩固而廣受認可的一席之地。

我會不會弄錯了?

許多評論者,大部分是荷蘭人,指稱我平空造出一種流行趨勢。我真心希望自己擁有獨力開創一股世界性潮流的力量和創意,但事實上我沒有。你見過我嗎?我每天都穿牛仔褲、T恤,我壓根不是一個引領風潮的人!

然而,我相信身為一個打從十年前就移居到這裡,並一直在觀察的局外人,我可以對這個國家和本地習俗提供一種獨特而客觀的視角。荷蘭人顯然對自己的文化有著深刻了解,但有時候只有局外人能看清楚一些對當地人而言稀鬆平常的議題。在我看來Niksen正是這樣的議題,對荷蘭人來說太平常了,也許他們根本沒留意。

然而,這些批評確實讓我懷疑,Niksen真的是荷蘭的產物嗎?荷蘭語並非我的母語,我也不是在荷蘭出生的,我會不會誤解了Niksen的意思?一個住在這裡並且和荷蘭男人結婚的美國友人告訴我,她沒聽過有誰這麼做。然而,儘管有人持懷疑態度,所有我請教過關於Niksen問題的荷蘭人,全都馬上理解它的意思,縱使有些人聲稱他們沒這麼做。

身為作家、記者,我一直緊密觀察著這個國家和它的居民,而我可以告訴你,Niksen是不折不扣的荷蘭文字,而文字的出現通常都伴隨著某種觀念或哲思。在荷蘭,它的涵意是無可爭議的。另一方面我也發現,荷蘭人和我們所有人一樣,對Niksen這件事十分掙扎。這讓我欣慰多了。

不管有意無意,荷蘭人確實創造了許多理想條件,讓他們可以比其他文化和國家的人更輕鬆地奉行Niksen。在我看來,荷蘭是實行Niksen的完美環境。然而,我最喜歡的關於Niksen的許多地方之一是,儘管它是一個荷蘭語彙,它並不專屬於荷蘭人所有。事實上,正如你將在本書中發現的,許多文化都有什麼都不做的概念。

本文摘錄自《無所事事之必要》,平安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