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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構iPhone圖像
「你—從—哪—裡—來?」
「加州。洛—杉—磯。好萊—塢。你—呢?你—從—哪—裡—來?上—海?」
賈伯斯許下承諾將近十年後,我疾駛於從上海浦東機場前往城市商業區的高速公路上。計程車司機一直把他的裝置從塑膠隔板往後遞給我,好讓我倆可以輪流對著翻譯軟體說話。
「不。不是上—海。杭—州。」
上海的霓虹燈光因霧氣變得柔和。從這裡看過去,耀眼、扭曲的摩天大樓優雅地沒入汙染的霧霾中,天際線有如一幅截自電影《銀翼殺手》的畫面。
我們的數位對話雖然僵硬,但大致可以理解意思,話題從晚上好嗎(還行)、計程車開多久了(八年),到這座城市的經濟情況(愈來愈糟)。
Siri音調的機器女聲緩慢莊重的說:「價—格,持續上漲。可是。工—資,一直保持。平淡。」每當司機熱血澎湃起來,就算我們人正在高速公路上,他也會放慢速度龜行,我緊抓著安全帶,車子從旁呼嘯而過。
「沒有—地方。可以—討生活。」我點頭贊同,他再度加速。
有意思,我心想,數萬名技術工人在上海組裝並出口iPhone,而我在這座城市的第一次對話,也是拜iPhone之賜得以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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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是怎樣來到上海的?又是為了什麼?為了尋找iPhone的靈魂嗎?這要從幾個月前,我(又)摔壞一支iPhone開始說起。你知道劇情是怎麼發展的,它從你的口袋裡滑出來,結果螢幕就從一個小小的裂口蔓延成一片蜘蛛網。
我沒有(再)去買一支新的,反而決定趁此機會學著自己修理,順便一探螢幕背後有何巧妙。我已經帶著這個玩意兒好幾年了,卻對此毫無頭緒。所以,我驅車前往iFixit總部。該公司落腳於加州岸邊慵懶的聖路易斯.奧比斯波市,出版被視為黃金標準的電子產品維修指南,它的首席拆解工程師是一個老道的維修專家,名叫安德魯.戈柏。
不久,我便像個剛進醫學系的學生,揮舞起該公司特製的工具iSclack,它形狀像一對末端附有吸盤的鉗子,我的iPhone 6和裂掉的螢幕就被夾在它的虎口下。我不免心生猶豫,如果太用力,我可能會扯斷重要的連接線,害我的手機徹底魂歸西天。
「動作要快。」戈柏邊說邊指著這個因為吸力而開始骨肉分離的裝置。工作室的燈光耀眼,我真的是滿頭大汗。當我慢慢移動雙腳,穩住身子,然後,啪的一聲,我那可靠的個人助理像掀車蓋那般被安全的打開了。
「很簡單吧?」戈柏說。沒錯。
然而,鬆了口氣的感覺稍縱即逝。戈柏把裡面的鍍鋁屏蔽罩挪開,撬開排線,不多久,躺在光禿機件手術台上的手機,就在我的面前被開膛破肚,露出五臟六腑。我必須老實說,那時我好像在看著太平間裡的一具屍體,有種古怪的不舒服感。如果你不明究理的話,其實就是我那親密的私人生活導航員iPhone,現在看起來就像個制式的電子廢棄物。
「共有四條不同的排線將面板組件跟手機剩下的部分連接起來,」戈柏說:「其中一條用在接收觸碰輸入的數字化儀上,這樣才能跟嵌在玻璃裡的一整組觸控電容器一起作用。你其實看不到它們,不過當你的手指碰到這裡⋯⋯它們可以偵測到你觸碰的位置,所以這是它要用的排線。液晶顯示器有自己的排線,指紋感應器也有自己的排線,然後這邊最後一條排線是給前端組件跟相機用的。」
本書試圖循線追索,不只探查手機內部,更要貫通整個世界與歷史,以求對於最終形成一個如此普及、如此理所當然的裝置,所涉及的技術、人文及科學突破,能有更清楚確鑿的認識。iPhone身上交織著為數驚人的過往發明與洞見,有些則遠溯至上古時代。事實上,它說不定是一個最有說服力的象徵,顯示促成當代技術進步的引擎,彼此間是如何深深地相互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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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卻有一個人物,而且只此一人的身影籠罩在iPhone的發明之上,那就是賈伯斯,因為在蘋果為iPhone所申請最為重要的專利裡,此人通常掛名頭牌。可是事實上,賈伯斯只占iPhone英勇事蹟的一小部分而已。
「坊間有種對賈伯斯超乎尋常的狂熱崇拜,似乎認為他是這個翻轉世界的小玩意發明者,其實不然。」歷史學家大衛.艾傑頓說:「諷刺的是,在資訊與知識社會的時代,竟然流傳著最為古老的發明迷思。」他指的是愛迪生迷思,或獨立發明家的迷思,也就是以為有某個人,在無數的日子裡焚膏繼晷地工作,然後福至心靈,構想出一個改變歷史進程的發明。
新技術只有單一發明家,或甚至單一負責團隊的情況很罕見。從軋棉機、燈泡到電話,大多數技術都是在同時或近乎同時之下,由兩個或更多個團隊各自獨立運作所發明出來的。點子真的就像專利專家馬克.萊姆利所說的「瀰漫四處」。不管任何時候,都有無數的發明人才在研究尖端技術,尋求前進之道。很多人跟神人愛迪生一樣勤奮努力,可是會被視為指標性發明家的,往往是那些最終版產品在市場上賣得最好、把發明故事說得最令人難忘,或是贏得最重要專利戰的人。
iPhone絕對是一種近乎不可思議的集體成就。從躺在iFixit台上這一大堆手機元件便可看出,iPhone是一般人通稱的融合技術,它是一艘貨櫃船,乘載著許多世人未能完全明白的發明。譬如賦予iPhone互動性魔法,讓人可以滑動、捏拉、縮放的多點觸控便是其一。儘管賈伯斯公開宣稱這是蘋果自己發明的,但早在幾十年前,從歐洲核子研究組織的粒子加速器實驗室,到多倫多大學,到致力於賦能身心障礙者的新創公司,一路上已有各個地方的先驅開發出多點觸控技術,諸如貝爾實驗室和歐洲核子研究組織這類機構孕育研究及實驗,政府也傾注數億美元給予支持。
不過,揚棄獨立發明家的迷思,承認這個裝置是數千位發明者的貢獻,並不足以讓我們洞悉iPhone是怎麼做出來的。點子需要原材料和辛苦的勞工才能變成發明。幾乎各個大陸都有礦工開鑿出不易取得的元素,用來製造iPhone,然後靠著中國各地規模之大,可媲美城市的工廠裡數十萬雙手把它組裝起來。每個勞工、每個礦工,都是iPhone故事裡不可或缺的一環,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口袋裡的iPhone。
所有這些技術、經濟與文化趨勢必須匯聚成河,我們方能透過iPhone完成利克萊德所謂的人機共生:與一種無所不在的數位參考工具暨娛樂來源、一種思想的增強機和神經脈衝的促成器共存共生。我們愈是了解這個最流行的消費品背後的錯綜複雜,還有使之成為可能所下的工夫、所激發的靈感、所遭受的苦厄,便愈能認識這個為之深深著迷的世界。
最終讓iPhone問世的蘋果設計師和蘋果工程師的成就,無人可以貶抑。沒有他們的工程洞見、關鍵設計與軟體創新,這萬中選一、精心打造的裝置不會有現在的面貌。不過,蘋果保密到家是出了名的討厭,也拜此之賜,鮮少有人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
保密的文化也延伸到實體產品本身。你可曾試著撬開自己的iPhone看看裡面嗎?蘋果可不希望你這麼做,因為它會成為這個星球上最賺錢的企業,靠的就是讓你遠離手機太平間。賈伯斯跟他的傳記作者說,讓大家來修修補補他的設計,「只會把東西搞砸而已。」因此,iPhone用一種叫做梅花型的專屬螺絲鎖起來,如果沒有特殊工具,你是不可能打開自己的手機。
iFixit的執行長凱爾.韋恩斯說:「我曾聽到有人說:『喔,我的手機沒像以前那麼耐用了。』然後我說些『你知道你可以換電池嗎?』之類的話,我發誓,真的有人回我說:『我手機裡有電池嗎?』」隨著外形光滑、密不透風的智慧型手機興起,讓我們開心的在上面冒險,滑過來又滑過去,套句亞瑟.克拉克的名言:這個有夠先進的科技變得與魔法無異了。
就讓我們打開iPhone吧!去探索它的起源,去評估它帶來的影響,去破除賈伯斯—愛迪生的獨立發明家迷思,去明瞭我們是怎麼走到iPhone這一步。
為了這個目的,我去了上海與深圳,溜進中國工人組裝手機的工廠,那裡因為一場自殺潮暴露出iPhone製造地的苛刻環境。我找到一個冶金學家把iPhone磨碎,以便發現裡頭到底含有什麼成分。我曾爬進礦坑,裡面的童工從一座崩塌的深處挖鑿錫和金。我在美國最大的網路安全研討會上,看著駭客破解我的iPhone。我會晤行動運算之父,聽聽看iPhone之於他的夢想代表什麼意義。我透過一群不為世所承認的先驅,追溯多點觸控的源頭。我訪談造就iPhone大腦的變性晶片設計者。我認識了名不見經傳的軟體設計天才們,是這些人形塑了iPhone今日擁有的外觀與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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