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不在舊夢裡嗎?
我們和某人有段非常幸福的關係,後來失去了對方,這樣當然會覺得痛苦:這是很自然的。然而,我們若繼續攜帶著這份痛苦,總是感覺一無所有,那就是『受苦』了。」
人稱「陸鐸」(Ludo)的瑜伽老師站到前方,對著這群二十多名的學生說話。他的聲音輕柔卻很清晰。「瑜伽是知識(Vidya)……」
他說:「知識的梵文是 Vidya,意思是『與生命的原義同在』,不是『我想要』的生命,不是『如果能不一樣就好』的生命,也不是『如果我能那樣做就好』的生命。」
「所以,我們要怎麼開始練瑜伽?方法是:拋開大腦,進入當下。唯一一個真實存在的時刻便是此時、此地。」
穿過教室敞開的大門,傳來了傍晚雨燕高飛、俯衝時的尖銳叫聲。山腳下偶而也傳來印度樂曲的和弦,還有家家戶戶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準備晚餐的飯菜香味也聞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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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鐸接著帶領全班做了一系列的體位法(姿勢,asana),有站姿、坐姿,有些是動態的,有些是休息的。我理解到瑜伽不只是訓練身體的柔軟度。瑜伽超越身體。
除了教導如何彎曲、如何伸展之外,陸鐸也給予智慧的寶石,指出了更高的目的。「除非我們也練習控制心念,否則我們無法練習控制身體。我們在身體的練習上若遇到阻塞之處……困難,我們就能了解到生理是心理的鏡影。心念和身體都可能會因為慣性而卡住,並導致不適、壓力,和緊繃。」
有個男人提問說他因為腿筋太緊,而無法彎下腰來,手掌也碰不到地板,陸鐸說:「對,說到腿筋。對一些人來說,腿筋是個挑戰。但是,對其他人而言,有的就是能夠打開腿筋,而且能夠舒適地兩腿盤坐起來。生命中的不滿會以許多不同的形式展現。這些不滿到底會如何展現,則是因人而異的。但是瑜伽給我們空間,讓我們可以得到自由。」
他一邊在成排的學生之間行走,微調他們的姿勢,一邊說:「不要再繞圈子,不要再深化身體與心念上潛意識的老習慣,要運用你的覺知。不要企圖避開緊繃而把正確的體位打了折扣;相反地,要邊做邊呼吸!不要用蠻力,要用智慧。用你的呼吸來打開。一個呼吸接著另一個呼吸,就可能造成細微的改變。每一個呼吸都邁向轉化。」
我在教室後面的凳子上興致勃勃地跟著上課,真開心一直都沒被發現。然而,當陸鐸指示學生進入某個坐姿扭轉時,突然間二十幾顆頭顱全轉過來看向我。隨即有好多人面露笑容,甚至還有些人輕笑出聲。
「喔,對了⋯⋯這位是今天的特別來賓,」陸鐸說。
「瞧那一身白毛!」有人驚叫道。
「還有藍眼睛……」另一個呼應道。
當時這二十多雙眼睛都瞄準在我身上,有人說:「她一定是個斯瓦米(Swami,學者、聖賢)。」
這樣一說引發了大笑,因為人們想起了一位當地的聖人,他的照片就印在鎮上到處都有的海報上。
當這個扭轉姿勢結束時,我鬆了好大一口氣;但旋即發現我又被緊盯著瞧,原來大家還要做另一邊的扭轉啊。
課程快結束時,他們都以「攤屍式」(Shavasana)體位仰臥在墊子上,陸鐸告訴學生們說:「這個體位法在許多方面可說是最具挑戰性的。要有平靜的身體,平靜的心念。試著不要隨念頭起舞。只要承認念頭的存在,接受它,放下它。在『念頭與念頭之間的空檔』讓我們可以發現比『專注在概念上的闡述』更多更多的東西。在靜止當中,我們發現了:要認識事物,除了靠智力之外,還有其它的方法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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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後,學生們都在收拾毛毯、瑜伽磚、長抱枕,其中幾位走過來和我說話。雖然說有些人接著便到玄關那兒穿鞋準備離開,但是大部份都聚集到拉門外的大露臺上。
我們貓族並不喜歡太吵雜動亂的情況,所以我就一直等到他們全都就座後,才默默地從凳子上溜下來走向露臺,並在瑟琳娜身旁待著。夕陽的餘光已將山峰染上耀眼的珊瑚紅。
「在我們練習瑜伽時遇到不適,要保持呼吸是一回事……」有個名叫瑪麗莉的女人,她用粗啞的聲音說道。她在瑜伽課快結束時才來,似乎只是要參加課後的社交聚會而已。是我眼花嗎?還是她的確偷偷從扁酒瓶裡倒出一點什麼到玻璃杯裡?「但沒有在練瑜伽時怎麼辦?我們必須處理問題時怎麼辦?」她問道。
「一切皆瑜伽,」陸鐸告訴她。「通常我們都是以習慣的方式回應問題,要不就生氣,要不就逃避。藉著在處理問題時有意識地呼吸,我們給出的回應會更有效益。」
「問題在於,」坐在瑟琳娜旁邊一位高個子的印度男人說道:「我們會卡在舒適圈,而且就算不是很舒適還是會卡在那裡。」
「緊緊抓住熟悉的事物,」瑟琳娜同意道:「抓住那些曾經給予我們快樂、如今卻不能再讓我們快樂的事物。」
瑟琳娜這樣說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著她。我想到的是臥房裡那條米色羊毛毯子,還有在那毯子上,那許多我和小小雪獅共度快樂時光的回憶,如今卻憑添惆悵。
「印度佛教學者寂天(Shantideva)論師曾說過『在刀尖上舔蜜』,」陸鐸說:「無論那滋味有多甜美,我們得付的代價太高了。」
「這樣我們怎麼知道,」瑟琳娜問道:「過去一直正面積極的習慣什麼時候已失去效用?」
陸鐸朝著她看過來,那雙眼睛好清澈,似乎泛著銀色光輝:「就是在我們受苦的時候啊……」他簡單回答道:
「受苦(suffer)一詞出自拉丁文,原義是『攜帶』。痛苦(pain)有時是難以避免的,受苦則不然。譬如說,我們和某人有段非常幸福的關係,後來失去了對方,這樣當然會覺得痛苦:這是很自然的。然而,我們若繼續攜帶著這份痛苦,總是感覺一無所有,那就是『受苦』了。」
本文授權刊登自商周出版/ 大衛.米奇《達賴喇嘛的貓 2 呼嚕嚕的藝術》
《達賴喇嘛的貓 2 呼嚕嚕的藝術》作者:大衛.米奇 |
圖片來源:pixab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