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零開始的都市狩獵採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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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原始生活 李長聲

我過過「都市狩獵採集生活」。

上世紀的一九八八年東渡日本,怎麼營生呢?登門向早來一、兩年的同鄉討教,只見滿屋子家具和電器,令我瞠目。要知道,那年月大陸整個為這些東西瘋狂。同鄉很得意,告訴我全部從路邊撿來的唷。有誰從一無所有而暴發為「小康人家」的嗎?彩電、冰箱、洗衣機,以及當今大陸人來日本搶購的電飯鍋,應有盡有,全都是垃圾,即坂口恭平在著書《從零開始的都市狩獵採集生活》中所說的「都市物產」。

城市像一座原始森林,狩獵採集它一年四季盛產的垃圾,猶如山貨海產,足以過活。不過,我沒有上街撿,而是日本朋友送上門,原來這些大件屬於「粗大垃圾」,丟棄為難。同鄉還指教,買吃食等到晚上超市關門在即,那時大減價。哦,跟翻撿垃圾箱找食尚有一步之遙。當我們這些異邦人厚起臉皮在東京討生活的時候,坂口恭平才十多歲,他生於一九七八年。

坂口恭平說:「人無論遇到什麼狀況都活得下去。」突然來到了東京,身無分文也能活。垃圾箱裡有吃的,住在哪裡呢?那就學學流浪者罷。日本的流浪者,以前叫「浮浪者」,但時代一新,人心不古,這個詞也變成歧視用語,於是拿英語的homelessness 代之─日本人常用外來語當「挖單」變戲法。也叫作「路上生活者」,可知是居無定所的人。他們不行乞,更不像大陸街頭或公車上常見的乞丐那樣攔路甚至於纏人,看上去安靜祥和。

據說加拿大等國,流浪者集中在溫暖地方,而日本有二萬多流浪者,冷暖之地各半,彷彿也證明著日本的獨特。記得初到日本,看見一些流浪者在新宿站西口地下廣場邊上用硬紙板搭建小屋,即可臥身,很有茶室之趣。友人驚詫,「每事問」便問到原由,日本友人答曰:「他們是懶漢。」我卻不由得暗羨:若混跡其間,就不用租屋,甚至也不必打工,偶爾還會有免費的午餐。

去上野的博物館、美術館看展覽,林間有好些藍塑料布帳篷,像是他們的營地,雖然不禮貌,卻總要駐足張望他們的生活。從加油站討一個廢棄的蓄電池,去秋葉原用一萬日圓買一塊太陽能電池板,各種「窩」裡就可以使用電器,當然用不上空調,電冰箱也斷斷續續。但問題是他們的住處並非風雨不動安如山,一九九○年代中期,有個叫青島幸男的作家兼演員被選為東京都知事,說這些流浪者有獨特的人生觀與哲學,強行修一條通往都政府的自動人行道,將他們從新宿站西口驅逐了。

垃圾堆裡尚且有文化。日本人有讀了就丟掉的習慣,撿來報刊能賣錢。我也從站台垃圾箱裡撿過,讀了又丟掉,但比較鬼祟,終不能像流浪者大大方方。近年來書報、瓶瓶罐罐之類的「資源垃圾」不能隨便給撿走,違犯受處罰,斷了流浪者的財路。在電車上撿漫畫雜誌或報紙看,不知丟棄者有無再利用之意。

流浪者被社會拋棄,但可能在他們看來,這個社會有多麼浪費,現代人多麼不自由。當個流浪者,大概就會像坂口恭平說的:「你將不再受政治、經濟、勞動的束縛,得到只有你才能過的生活。」可話又說回來,靠垃圾過活,這樣的都市生活恰恰建立在普通人日常的丟棄與浪費上,若沒有人製造垃圾,城市就不再是森林,而變成沙漠。恐怕也難免質疑,這只是生存,而不是生活,意義或價值何在呢?

不消說,坂口恭平不是要鼓動去實踐﹁都市狩獵採集生活﹂,其苦心在於啟發人考慮自己的生活方式,轉換對「家」、「工作」、「生活」的固有觀念,最大限度地發現最小限度的生活。身為建築家,他認為日本的建築已過多。人以生活與進步為名蓋滿了房屋,使地球好像長了癩的怪物。據統計,日本有將近六千萬戶房屋,其中七百多萬戶因各種原因而無人居住,東京就空了七十萬戶。著名建築家隈研吾評論這本《從零開始的都市狩獵採集生活》,指出作者試圖重新定義建築與世界。「靠『都市物產』過活是你唯一的革命。」我讀了之後開始猶豫了,該不該奢望更大的房子呢?

是一無所有,還是擁有所有? 楊運生

流浪一點都不浪漫!露宿街頭是痛苦選擇後的結果,當人民因為家庭問題、因為工作顛簸、因為情感衝突,甚至是因為受到身心障礙等的不安因素使然,讓自己在孤立無援又一無所有的情況下,還堅持想要活下來,想要看見明天的太陽,想要等待下一個「翻身」的契機,而無奈做了睡在外面的決定,所以有些人民就成為了所謂的流浪漢、遊民、街友,然後開始在都市裡流浪了。

都市是一座叢林,它可以幫助你成為出人頭地的森林之王,也可以吞噬你成為不見天日的森林沃土。即便如此,當你想要活下去的慾望,激發你生存韌性的時候,你會發現這座叢林裡,其實還是處處蘊藏著生存的法門,等著你去開啟。

如何取得生活的資源,如何發現生存的資訊,是人民開始要露宿街頭成為遊民時,最先也是最需要學習的一門課程,像是要記牢各個不同團體提供食物跟物資的訊息,要遵守臨時工(舉牌、出陣頭等)報到時間,還有身體不適時的就醫管道等等,就可以確保你在流浪時,可以獲得最基本食衣住行的滿足。

握緊拳頭其實你無法擁有,鬆開拳頭你才擁有所有,在流浪一點都不浪漫的前提下,我們其實看到了遊民善用資源的特性,滿足現狀的樂活,雖然這樣的生活模式跟主流社會的期待有很大的落差。但是因為接觸了他們,了解他們的生活方式與生存技巧後,很多平時我們根本想不到的態度與觀念,都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像是工作上的小滿足(出陣頭時衣物的取得)、生活上的小確幸(領便當時驚見多樣菜餚)、居住上的小技巧(紙板築巢、橋孔為家)反而常常讓我思考,人對於物質擁有的滿足條件到底要有多高呢?

在都市叢林裡,基本的食衣住行甚至所謂的育樂,其實只要你懂方法有門路,都不會太難取得與滿足。充滿生機的都市叢林裡,也處處充滿危機!「歧視」常常就像是一枝箭,無形又無時地突然就刺進你的心臟,即便你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都沒做,也會中箭。因為你是遊民不是居民,因為你是遊民不是遊客,所以你不能「逗留」在車站,不能「停留」在公園,因為你是遊民,你「可能」會帶來危險,你「可能」會帶來髒亂,所以你「必須」從車站離開,「必須」在公園消失。社會的歧視、社區的反感,這才是他們生活的阻力、生存的夢靨。

從一九九七年開始在台北接觸遊民、認識遊民也輔導遊民後,很多人認為我幫助了遊民,其實我也必須抱持著感謝的態度說,從進入他們的生活與生命後,我覺得他們對我的幫助與回饋更多。「沒錢更要快樂」、「活著就有希望」一直是我最常講的兩句話,這兩句話也是這些年來跟他們相處互動後,真真實實感受到的,自己覺得還滿受用的,分享給各位囉!

前言 坂口恭平

我從小就對「家」很感興趣。

小學的時候,我把毯子鋪在書桌上當作屋頂,窩在底下生活,從而領悟到築巢的樂趣,立志長大後要當個建築師。

不過,現代建築師並不是用這種方式築巢,因此我與建築師的主流道路漸行漸遠。此外,在我心中一直存在許多疑問,其中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我們的住家,非得用租的或買的呢?

我並不想住在大到必須僱請傭人的深宅大院,小巧的屋子也行,但我想試著親手打造自己生活起居的空間,然而現實上並不容易。既然我沒有祖產,也就非得租屋或買屋不可了。

但是,這會不會有點可笑?

明明就有網球場、棒球場之類的寬廣空間,卻不是用來給人類「居住」的,怎麼想都有點倒果為因。幾經思索,我的結論是:「收錢為人蓋房子的工作本來就不對。」因此我不再以成為「既有的」建築師為目標。

我以俗稱的「街友」為關注對象,因為他們是都市中,唯一一群在生存的同時,也獨力創造「家園」或「工作」(亦即「生活」)的人。

事實上,他們將都市丟出來的「垃圾」視為天然素材而加以收集,再用這些東西來打造自己的家,與河狸在河裡撿東西築巢如出一轍。由此可見,即使到了現代,還是有人依然具備原始的求生能力。

此外,他們的居住空間乍看毫不起眼,一經測量卻令人大大驚豔,比「起床半疊,躺下一疊」稍寬敞些,大小適中且冬暖夏涼,如此小而美的居所,才真正算得上是人的巢穴。

於是,受到心理衝擊的我,將他們的生活樣貌,集結成二○○八年的著作《在東京住零元屋,過零元生活》(TOKYO ○円ハウス○円生活)一書。

但是,他們並不是沒有遇到居住方面的問題。依據現行法律,在國有地上建房子,就是﹁非法占據﹂的行為。照這麼看來,窮人在現代都市中似乎沒有容身之處,這讓我的心裡又湧現更多疑問。

人擁有土地,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土地所有權究竟是誰授予的?地下鐵的電車在東京疾馳,但是地下的土地所有權又如何歸屬?是地上歸地上、地下歸地下各自買賣嗎?我總想不通呢。

再來是水。為什麼人也可以取得水權,一經思索也搞不懂了。水並不是某人所製造,而是自然生成的東西,既然如此,管理水並規定不繳水費就喝不到水,就可以被視為是對水的獨占行為。但是,抱持類似疑問的人似乎不多,反倒有人主張:「不納稅的人就不准喝公園的水!」

我不是要談論「人皆平等」。只是,土地和水原本並沒有所有權問題,但受到某單位管理後,每個人變成必須終其一生工作才得以擁有兩者,這樣的生活豈不是有點滑稽?

相反地,如果可以不花錢就擁有居所,哪怕小也無所謂,社會會成為什麼樣子?這對於為了支付高額租金或房貸而活的我們來說,會是什麼樣的創舉?如此想來不禁令人雀躍,也初次真實感受到,自己活在世上的意義。

我無意改變制度或法律。我只想一一質疑我們對住家、工作、生活所抱持的成見。我們用不同角度思考,並加入嶄新的觀點。

這是本書的用意。首先請你試著想像一下。身無分文、無家可歸、舉目無親。你在這樣的狀態下,佇立在東京的正中央。沒錯,就像被時光機帶來這裡的原始人。

準備好了嗎?那就趕緊開始囉!

 

(本文授權自健行文化/坂口恭平《從零開始的都市狩獵採集生活》)

列印從零開始的都市狩獵採集生活

作者:坂口恭平
出版社:健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