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森林深處狩獵好幾個月了，但從來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寂靜。頭上沒有猴子在震動樹葉；耳際沒有鳥獸蟲鳴。唯一的聲音似乎來自身體內部，來自他自己太陽穴跳動的脈搏，和他氣喘吁吁的呼吸。
這個年輕人推測自己前一天在耗盡體力昏睡之前，應該走上了十幾里的路。但那些路和現在這條比起來，可說是毫無挑戰性，這條泥濘的山徑盤據在林木茂密的山腰上，當中滿是鬆動的花崗岩和石 英石。他身強體健，而且才二十五歲，但依舊步履維艱地一步步走著。漸漸地，他跟不上那些赤腳的 同伴，他們在濕滑石頭上行走的能力顯然比穿皮靴的他好得多，他一個人落在後方，藍色的棉質襯衫 和棕色褲子都沾滿了泥土。
在某個地方，很難說究竟是從哪裡開始的，溫柔的低鳴打破這一切寂靜。他爬得越高，這聲音就越響亮，喘息的嘶嘶聲逐漸變得轟隆作響。穿過茂密的植物，他發現其他人站在一塊廣闊的平地上。然後在他眼前出現的，是一幕前所未見的景象：從一處看似約有一兩千公尺的斜坡上，洪流傾洩而下，形成一大池旋轉的渦流。激流上形成一股霧氣，如一層薄紗覆蓋住一切：搖曳的蕨類，水面上斜躺的圓木，以及河岸吱吱作響的樹木。根據他的計算，他們那時大約是在海拔一千五百公尺處。
他停了下來，從池中取出一點水來喝，但他僅能休息一下，就在前方不遠的上坡，他的一位同伴 發現了不屬於他們這群人的足跡。這個腳印留在泥地上，是個怪異的圓形，大拇指看似很突出，與其 他四個腳趾之間的角度很大。
當他親眼看到腳印時，獵人頓時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覺得心臟都要碰到自己的肋骨了：這正是他 一路追尋的目標，現在似乎唾手可得。
循著這些蹤跡，這群男人跌跌撞撞地來到一處看似廢棄的部落。幾年前，這片土地上倒塌的小屋都已清理掉。甘蔗田竄進了這片廢墟，獵人隨手掰斷一根甘蔗，吸取當中的甜汁，他的另一個同伴發 現了一些最近遭到蹂躪的植物，看起來是用很暴力的方式將其連根拔起，砸成漿汁。
他們看著彼此，拿起原本綁在背上的步槍。 更多的蹤跡延伸下山。這群男人小心翼翼地踏在漂流木上，穿過溪流，對岸是一大堆的花崗岩巨石，有的差不多就跟一棟小屋一樣大。這裡的足跡看來更新，裡面還留有尚未乾掉的泥水。 獵人往巨石的右側繞去，他的幾個同伴則往左邊走。當他繞到花崗岩的另一邊時，正好看到四隻深色的生物，迅速竄進濃密的森林。
他們的身影一眨眼就消失了，奔跑時頭低低的，身體向前彎，在他後來的記錄中，他覺得這些毛茸茸的動物「看似像正在逃命的人」。就在幾分鐘前，他可能還信誓旦旦地說，山中的那片洪流是他這輩子見過最令人驚嘆的景象，但是那些在轉眼間跑走的生物的模糊影像，瞬間就取而代之。
(本文授權自「臉譜出版」，出處：臉譜出版/蒙特．瑞爾《測量野性的人：從叢林出發，用一生見證文明與野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