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的技藝:《華爾街日報》首席主筆教你寫出兼具縱深與情感,引發高關注度的優質報導

報導的技藝:《華爾街日報》首席主筆教你寫出兼具縱深與情感,引發高關注度的優質報導
(圖片來源:pixabay)

 

有些人認為這種巧思是渾然天成、無法教導的。我不認同那種看法,我指導記者寫作時,看過後天學習的實證。所以,這也帶出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既然這是可以教導的技巧,為什麼在這個生產故事的行業裡,編輯長年呼籲記者把稿子寫好,投入許多時間培訓記者,而且出色的作品可以立即獲得肯定和讚許,但真正會講故事的人依然如鳳毛麟角?

我想,答案在於太多的記者沒把自己當成講故事的人,而把自己當成其他人了。

有些記者覺得自己是律師,他們認為記者的任務是要說服讀者相信他們的是非判斷,所以他們的報導中充滿了說教或強硬的語調。他們對自己的觀點深信不疑,報導中缺乏人性。他們可能以高人一等的姿態對讀者說話,或是講個沒完,但很少像講故事的人那樣與讀者交談。為了提出主張,他們不斷在文章中堆砌數據和研究結果,引用許多專家和權威的論點。對這種律師型的記者來說,相較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那些有真實經歷的「小人物」無足輕重,沒什麼說服力。

由於報導中缺乏變化,這種律師型的記者特別喜歡反覆強調、兜圈子,在故事的不同段落裡,重複傳達一樣的資訊。編輯台若是要求他提供更多的素材,或是把他的法律摘要統統刪除的話,他就覺得很受傷,憤恨不平。在他的眼裡,明明他的稿子寫得那麼清楚,那麼有說服力。

另一種記者是學者型,他們不知怎的,堅持要全盤瞭解一切資訊後才肯動筆。他們對範疇毫無概念,不停地到處採訪,直到辦公桌堆滿了筆記,成了故事的俘虜。我曾聽說,有個記者每天下班扛著一堆資料返家,步履蹣跚。

這種學者型記者終於開始動筆寫稿時,資料往往多到難以處理,而且他通常會花很多時間,寫出太過冗長的故事。他的文章通常索然無味,他常注意那些只有圈內人在乎的小事。他的長篇大論往往乏善可陳,因為重點被大量無關緊要的瑣碎資訊淹沒了。編輯這種文章就像是提煉一噸的礦石,編輯一勺一勺地提煉,但煉不出黃金,只得到鉛塊。運氣好時,才偶爾寫出幾篇像樣的故事。

第三類是客觀主義者,這種記者的問題不是那麼明顯。他可以準時交出不少報導,內容看起來完善,結構合理。他不會想辦法逼讀者接受他們的觀點,也不會為了寫出權威報導,而花太多的心思去鑽研主題,但他們的作品很少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是因為他只把自己當成事實的傳聲筒,只用平鋪直敘的寫法,因為他覺得生動的表達會讓讀者感覺到他出現在報導中,那感覺像在發表社論。他也避免以單純的事實做出肯定的結論,只給出含糊不清、若有似無的結論。更多時候,他是讓消息人士來幫他說出明顯的結論。他擔心自己下結論的話,讀者可能會覺得那是放肆的干擾。他沒有凸顯出故事的戲劇張力,因為那樣做令他不安,他怕被指責那是在炒作或聳人聽聞。

根本是一派胡言!記者身為說故事的人,也是身處在戲劇業裡。我們不可能做到完全客觀,至少就我對「客觀」這個詞的認知來說是如此。光是寫稿時你決定要用哪些素材、要強調及忽略什麼,那其實已經放棄了絕對的客觀。我們唯一能做到的是公平,以事實為基礎,撇開個人成見。公平報導是絕對必要的,那是從事新聞工作的戒律。

然而,公平報導不是要讓記者躲在讀者找不到的地方。這種躲起來的記者寫出來的故事索然無味,因為他的故事中失去最重要的元素──他自己。一篇特寫故事中,如果記者從頭到尾都沒出現,在詮釋和結論中也沒提出主張,沒做到實話實說,只找來一個哈佛專家陳述論點,那篇報導一定會顯得虛軟無力。讀者預期在報導中看到記者的身影,卻看不到時,他們會感到失望。

我這樣說,絕對不是在捍衛所謂的「個人新聞學」(personal journalism),我覺得個人新聞學只是一種傲慢。個人記者(personal journalist)公開沉溺於自我感覺中,擅自過濾事實真相,以類似哈哈鏡的效果,呈現出現實的扭曲面貌。相反的,誠實的說故事者是真情流露的,事實和事件決定他報導的態度,而不是讓他的態度反過來支配事實和事件。

即使受到這些限制,他依然有很大的自由空間,他也會充分利用這種自由。他會明確做出結論,忽視偽善的言辭和自吹自擂的話語。他會做簡潔扼要的摘要,而不是提供一大堆類似的資訊。他不時在報導中加入自己的觀察,因為他是讀者的代理人,是讀者的現場特派員。他掌控故事的說法,不讓他人代勞。

記者做到這一切時,讀者會逐漸意識到,故事裡有一個親近又熱情的嚮導為他追蹤消息,那個嚮導是有血有肉的人,透過報導文字跟他交談,而不是從遠處對他說教的冷酷無情者,而且那個記者還會有反應。

由此可見,出色的說故事者必須有膽量。如果說有些記者不會說故事是因為誤會了自己的角色,那麼有些記者不會說故事,則是因為恐懼。

我們不想公開談論這種恐懼,因為在這個硬漢裝酷比較吃香的行業裡,公開談及恐懼容易凸顯出自己的脆弱。但不少同事曾私下告訴我,這種恐懼對他們的影響,我也從他們的作品中看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很多記者窩在小酒吧裡,對著一杯啤酒發愁,但他們其實很會說故事。我就認識這樣一個人,他很機靈詼諧、聰明敏銳,是天生的劇作家。但後來我讀到他的初稿時,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他的作品,那篇報導呆板拘謹,看不出有人執筆的人味。讀者從文中感覺不到記者的性情和指引,只覺得記者似乎不敢下筆,縮手縮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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