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點(圖片來源:pixabay

班頓在我廚房裡脫去他的跑鞋。我向他跑過去,內心滿是驚恐、怨憎的情緒和可怖的記憶。嘉莉‧葛里珊寄給我的那封信夾雜在大疊郵件和文件裡頭,一直擱在那裡直到剛才我想泡杯肉桂茶喝的時候才發現。這天是六月八日週日下午五點三十二分,我正在位於維吉尼亞州里奇蒙市的家裡。

「我就猜想她會寄到妳辦公室去。」班頓說。

他從容彎下身,脫掉白色耐吉運動襪。

「蘿絲一向不看標示有私人和機密字樣的信件。」我心悸的說。其實他早就知道了。

「也許她應該看,因為妳的仰慕者似乎不少。」他的嘲諷話語凌厲得像會割傷人的紙張。

我看著他蒼白光裸的腳踏在地板上,手肘撐著膝蓋,頭低垂著。汗水沿著他以這年齡來說算是相當健美的肩膀和手臂滴下,我的目光順著他的膝蓋、小腿到了還印著襪子織痕的細小腳踝。他用手指梳了下濕漉的灰髮,往後靠著椅背。

「老天,」他拿毛巾抹著臉和頸子說。「我實在不適合蹚這種渾水,我太老了。」

他深吸一口氣,將逐漸高漲的怒意徐徐吐出。我送他當做聖誕禮物的百年靈不鏽鋼太空系列手錶擱在桌上。他把它拿起來戴上。

「該死,這些人簡直比癌症更可怕。拿給我瞧瞧。」他說。

這封信是用奇怪的紅色印刷字體書寫的,信紙頂端有個長尾羽鳥類的粗糙章印,底下是謎樣的拉丁字ergo,意思是「因此」,想不出有任何意義。我打開那張簡單的白色打字紙,捏著一角放在他面前的法國橡木古董早餐桌上。他沒有碰觸這張很可能成為證物的信紙,只是謹慎瀏覽嘉莉所寫的字句,然後在腦中的暴力檔案庫搜尋著進行比對。

「郵戳是紐約,當然在紐約一直有關於她受審的新聞報導,」我說,加以合理化然後又予以否定。「就在兩週前有一篇精采的文章。因此任何人都可能從那裡得知嘉莉‧葛里珊的名字,至於我的住址,早就是公開資料了。所以說這封信或許不是她寄來的,也許只是某個狂人。」

「也可能是她寄的。」他繼續讀信。

「她怎麼可能從法庭精神醫院裡寄出這樣一封信,卻沒被人察覺?」我說,恐懼由心底深處竄升。

「要知道,在聖伊莉莎白之家、貝勒育之家、米哈德森,或者寇比之家,」他頭也不抬的說,「嘉莉‧葛里珊、約翰‧辛克萊兄弟、馬克‧大衛‧查普曼這些人並不是罪犯,而是病患。他們在蹲感化院或者法庭精神療養中心的時候,照樣享有和我們相同的公民權益,可以上網開設孌童狂留言版,透過電子郵件販賣連續殺人犯作案秘笈,還有寄侮辱信件給首席法醫。」

他越說越激動,憤憤的把信舉到我面前。

「嘉莉‧葛里珊在嘲笑妳,首席法醫大人,F B I 則是在嘲笑我。」他說。

「是F I B。」我含糊回了句。換個時空我或許會覺得這很好笑。

衛斯禮站了起來,把毛巾撂在肩頭。

「就假設是她吧。」我說。

「本來就是。」他篤定的說。

「好吧。那麼這封信的目的一定不只是嘲弄,班頓。」

「當然。她在提醒我們,她跟露西曾經是情人,這是媒體大眾還不知道的,」他說。「可以肯定的是,嘉莉‧葛里珊還沒過足傷天害理的癮。」

我無法忍受聽到她的名字。令我氣惱的是,此時此刻她就在我屋子裡。就好像她和我們一起坐在早餐桌邊,空氣中充滿她那邪惡腐臭的氣息。我回想她露出訕笑、目光灼灼的神情。不知在經過五年和一群精神失常人犯廝混的牢獄生活之後,她變成了什麼模樣。嘉莉並不瘋狂,她從來就談不上瘋狂,她是性格異常、病態型人格、沒有良知意識的暴力分子。

我望著窗外庭院隨風擺晃的日本楓樹,和那道幾乎遮不了鄰居視線的殘缺石牆。電話突兀的響起,我遲疑著要不要接聽。

「我是史卡佩塔醫生,」我對著話筒說,邊瞄著班頓。他還在研究那張紅字信籤。

「嗨,」彼德‧馬里諾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

他是里奇蒙警局隊長,我和他熟得立即聽出了他是誰。我準備聽壞消息。

「怎麼了?」我說。

「昨晚華倫登的一座馬場發生大火,也許妳已經看了新聞報導,」他說。「馬廄起火,將近二十隻名貴馬匹連同房子全部燒光,燒得一點不剩。」

我不懂他的用意,「馬里諾,你打電話來告訴我火災做什麼?再說北維吉尼亞又不是你的轄區。」

「現在是了。」他說。

我等待他進一步說明,感覺廚房頓時狹窄得無法呼吸。

「A T F 剛剛宣布組成N R T。」他說。

「也就是我們。」我說。

「對啦,妳跟我,明天一早就去。」

每當發生教堂或大樓火災、爆炸案或者和「菸酒槍械管制局」管轄業務有關的災難時,管制局便會成立「國家應變小組」。馬里諾和我並不屬於菸酒槍械管制局,不過在情況危急的時候也常被徵召。我曾經參與過紐約世貿中心、奧克拉荷馬市爆炸案和環球航空八○○班機墜機事件等災難處理工作,也曾經到瓦可協助辨識大衛教派的信徒屍體,以及鑑識被郵彈殺手毀容的受害者遺體。基於這些悲慘經驗,我知道菸酒槍械管制局只有在涉及死亡事件的時候才會召喚我。加上馬里諾,表示案情屬於凶殺性質。

「有多少死者?」我伸手拿電話留言夾板。

「問題不在死了多少人,醫生,而是死者是誰。那座農場的所有人是報業鉅子坎尼斯‧史帕克,別無分號。看來他的命大概不保了。」

「噢,天啊,」我低聲自語,整個世界突然一片暗寂。「確定嗎?」

「至少是失蹤了。」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現在才對我提這件事嗎?」

我沒來由地惱火,並且遷怒在他身上。因為維吉尼亞州的所有不明屍體都歸我管,我應該早在馬里諾通知我以前就接獲通報才對。我很氣我的北維吉尼亞辦公室同事沒有打電話到我家裡通知我。

「別責怪費爾法克斯郡的同事了,」馬里諾猜透了我的心事。「是佛奎爾郡要求管制局由這裡接手的,所以就這樣囉。」

我還是覺得不妥,只是情況如此,不能不照辦。

「我猜大概還沒發現屍體吧。」我說,迅速做著筆記。

「猜對了。這個好玩的任務就交給妳了。」

我停頓下來,筆擱在電話留言紙上。「馬里諾,這只是普通住宅的火災,就算有縱火嫌疑而且涉及名人,我不懂菸酒槍械管制局為何會對這案子感興趣。」

「威士忌、機關槍,加上昂貴馬匹交易,這可是大生意哩。」馬里諾回答。

「好極了。」我喃喃唸著。

「是啊,這肯定是場惡夢。消防隊長晚一點會打電話給妳。還有妳最好趕緊打包行李,直升機天亮前就會來接我們。時機不對,一向都這樣。我想妳可以和妳的寶貝假期吻別嘍。」

班頓和我計畫今晚開車到希爾頓海岬去海邊度假一週。今年我們忙得少有機會獨處,而且關係鬧得有點僵。我掛斷電話,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對不起,」我對他說。「我想你一定也猜到了,又有重大案件發生。」

我望著他,不知該說什麼。他繼續讀嘉莉的信,沒看我。

「我明天一早就得離開,過幾天我或許能去島上找你。」我說。

他沒聽進去,因為他不想聽這些。

「請你諒解。」我說。

他沒聽見似的,我知道他非常失望。

「妳最近在處理那些殘骸案件,」他看著信說。「愛爾蘭和本地的幾樁肢解案。信裡寫的鋸斷骨頭。也許她邊幻想著露西邊自慰,每晚在被子裡達到好幾次高潮。誰知道呢?」

他的視線停在信紙上,似乎在自言自語。

「她是在告訴我們她們兩個依然有關係,嘉莉和露西,」他繼續說。「她利用我們是企圖讓自己脫離干係,表示那些犯罪案件發生的時候她並不在場,是其他人犯的案。多重人格,既不獨特也沒什麼創意的瘋子。我原本以為她很特別的。」

「她絕對有能力面對審判。」我回了句,又惱火起來。

「這我們都很清楚,」他拿起一瓶愛維養礦泉水喝。「小露露這稱呼又是怎麼來的?」

我有些結巴,「是她進幼稚園以前我給她的暱稱,後來她漸漸的不喜歡人家這樣叫她,但我有時候還是會說溜嘴。」我停頓,回想她那時候的模樣。「她大概把這暱稱告訴了嘉莉吧。」

「這並不奇怪,有一陣子露西和嘉莉的確很親密,」衛斯禮點出事實。「她是露西的初戀,我們也都知道人永遠不會忘了初戀情人,無論那個人有多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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