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到玻利維亞市區逛了一圈，在走回住處旁巷子裡的時候，一個臉龐黝黑的少年扯住我的衣角，叫我擦擦鞋子再走。
「Sir, sir！So dirty, so dirty！Clean, clean！Ok？（先生、先生！好髒，好髒！擦一擦，擦一擦！好嘛？）」
早上我獨自在巷子裡散步時也看過這傢伙，那時什麼也沒做的他現在卻毫不猶豫地跑過來，真是令我感到有些難堪，因為妻子在旁邊的關係，我也不好甩開他的手，雖然她也知道我個性有點無情，但一定認為我不會惡劣到去用力推開這麼小的孩子。
「這人果然很不怎麼樣！」
真是個聰明的傢伙，他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狀況，要不然怎麼會選擇在這個瞬間才纏著我不放。另一個令人為難的狀況是我當下穿得還是登山鞋，這下就算妻子不喜歡，我也得將這傢伙甩開才行，若是腳上這雙SOLO登山鞋被擦上鞋油並大力搓揉，那才會變成所謂「So dirty」的鞋子。正當我吃了秤砣鐵了心準備將男孩的手甩開時，換成看起來像是他妹妹的小女孩衝上來纏住我。
「Please！Please！（拜託！拜託！）」
女孩滿臉髒兮兮，鼻子周圍黏滿乾掉凝固的鼻涕，手髒到我被抓住的衣角瞬間染成黑色，可是孩子的雙眸卻這麼明亮有神。唉，輸給他們了。
「雖然我穿的是登山鞋不需要擦，但我會給你們錢。」
我從口袋拿出所有的零錢，本想從一大推零錢中挑幾個銅板就好，女孩卻趁我不注意時從我手上抓走一大把，拿得實在太理所當然，反而讓我開不了口去要回那些錢，而且她也沒有向我道謝，我轉向目睹一切卻笑嘻嘻的少年，責備他們為何收下錢卻不說聲謝謝，他像是故意要惹我生氣似地回答，
「It’s business. （這是樁交易）」我覺得自己被算計了。
回到住處躺下，那對兄妹始終在我腦中揮之不去，認為他們既可恨又可憐，但憐憫了半刻又覺得他們很可惡，不過，為了小錢而斤斤計較老半天的我也顯得十分可笑，最後我打算再去找那對兄妹說清楚。
隔天，我特意在巷子裡徘徊，那傢伙坐在跟昨天相同的位置上，也跟昨天早上一樣不敢接近獨自一人的我，眼神還刻意迴避。我在男孩的面前走來走去，就這樣不自在地對峙好一段時間，最後我率先走向那傢伙。
「可以幫我擦鞋子嗎？」
「可是這不是登山鞋嗎？沒關係嗎？」當時硬要幫我擦鞋的人去哪了呢？
「沒關係，幫我擦。」
他不確定地聳了聳肩後，就立刻開始擦鞋。遠遠觀察我們的妹妹也走過來，看來她今天也沒有要抓著我不放的意思，只是蹲坐在哥哥的旁邊盯著我看，我將準備好的零錢跟糖果遞給小女孩，她說了聲「Gracias（謝謝）」後露出開心的笑容，看見她的笑容，我才發覺自己昨天的行為太過無情。擦鞋的男孩也燦爛地笑著，然後更加用心地擦拭鞋子，不僅用袖子擦，還吐口水清潔，更拿鞋刷細心地清理，登山鞋變得乾淨到不行，他應該本來就是個手藝極好的傢伙。
「擦得好乾淨，謝謝，總共多少錢？」
「想給多少都可以，沒給錢也沒關係。」
他用不卑不亢的態度說，真的是那種沒給錢也不會怎麼樣的表情，我將口袋裡的所有零錢掏出來給男孩，他連多少都沒算就直接放進口袋並大聲說。
「Gracias（謝謝！）」
「Good Business！（是樁好交易！）」
聽到我的話後，他搖了搖頭。
「No、no、no！Yesterday Business, today amigo！（不、不、不！昨天是交易，今天我們是好朋友！）」
昨天的我是交易對象，但今天卻成了這對兄妹的朋友，我們愉快地道別彼此後，他們不停地揮舞著手直到看不見我為止。轉了個彎，我一邊看著登山鞋一邊往前走，腦中突然浮現一個疑問，接著伴隨的是灼熱的臉龐。
「我活到現在到底單純幫助過人幾次呢？」
我若是帶有目的接近對方，對方自然不會毫無戒心地對待我，而對於過去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為了自己才進行的「交易」，這個事實現在卻令我感到十分羞愧。
「本文摘自EZ叢書館新出版《人生這條跑道上，休息一下又不會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