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西貢一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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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看不懂的信 召喚我前往西貢

二○○八年夏天,全球金融風暴蠢蠢欲動,即將大大衝撞崇尚資本主義的世界經濟。渾然不知風暴即將來襲的我,向當時任職的臺灣立報申請長假, 打算前往越南胡志明市進修越南文,已故的前臺灣立報社社長成露茜女士慨然允諾,不只給公假,還讓我帶職帶薪出國進修。

對於一個財力與人力長期短缺的媒體來說,這是何等困難的決定,可是她沒有考慮太久,就答應了,只問我何時去,去多久,要我寫一份申請書說明進修原因。那時她正在與病魔對抗,面對第三次的癌症復發,她說:「我鼓勵妳進修,我們需要多一些了解越南的臺灣人,但報社也需要妳,請不要去太久。」

出發的理由,來自一封看不懂的信。

越文《四方報》草創時期,人手不足。我和張正從採訪、編輯、印刷到發行都得做,發行管道很小眾,必須自己開發。我認識了住家附近的幾位越南移工,定期送報給她們。有一天,我收到其中一位越南幫傭阿心直接塞到我家信箱的信。

這樣的時代,信箱除了帳單之外,幾乎不可能收到信,何況是親手寫的信。阿心把信直接放在我家的信箱,我乍看以為她要投稿給四方報,編譯志工看了信,說,這封信是寫給我和張正的。

原來,阿心要回國了。她說,在臺灣工作六年了,前五年都過得很苦,工作辛苦,心裡也苦,直到有了《四方報》,沒想到居然有人想到要辦報紙給越南人看,看見母語就像看見家人一般,她每次看到我們,感覺就像家人一樣。她在信的結尾用漢語拼音寫著:「親愛的哥哥姐姐,祝你們身體健康, 家庭幸福,聖誕快樂!」握著那封信,我感動得要命,卻連一個字都看不懂。

此外,報社每天收到如雪崩般寄來的越南讀者的信,也讓我越來越心慌,這些信到底寫了什麼?讀者到底有什麼意見和想法?我越來越不能忍受聽起來浪漫,其實是無奈的「文盲辦報」狀態,我要看懂這些信,我想了解這些隱藏在日曆紙、病歷紙、學童作業簿之間的故事,我必須學會越南文!

在露茜社長的大力支持下,我出發前往西貢(胡志明市),學習與生活之餘,也在部落格紀錄生活點滴。露茜社長看過幾篇文章後,居然想到越南來找我,看看我所描寫的西貢。

然而,我終究沒有等到她,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再也無法說走就走。二○一○年一月,她與世長辭。

我們陷入瘋狂的追思會籌備,連過年都在開會。追思會前一天晚上,我夢到她。場景在西貢的殖民風格飯店,我們正在大廳準備出門,我拿著她的追思會手冊與流程,想跟她確認內容是否正確,她可是很會挑錯字的。她卻連看都沒看,對我說:「妳們決定就好,我要走了!」

她對我一笑,興沖沖地站了起來,走向旋轉門,推門而出,門外是熱帶的耀眼陽光,她就這樣走入光中……。

我想,一定是因為我沒能帶她去認識西貢,所以她自己去了。

於是我持續地寫,寫西貢街頭風景,寫我的越南朋友們,叨叨絮絮說著我在這座城市經歷的吉光片羽,我為西貢而寫,也為了還來不及跟我一起去旅行的露茜社長而寫。

沒有她,我不可能有這段漫遊西貢一百天的好時光;沒有她,這些故事將永遠不會發生。

 

(圖文授權自「二魚文化」,出處:二魚文化/廖雲章《流浪西貢一百天》)